推演的网。
人事、地气、风与水,各在其位。
“引。”
他在心里落下一字。
星图上的一处微亮应声起伏。
郭嘉以指为笔,顺着阵线在台案上虚虚划过三笔:一笔取自鼓楼(一点血煞),一笔取自城心(民心所系),一笔探向城西(黑煞凝处)。
三笔交会处,铜铃极轻地响了一声,像一尾鱼在深水里拨了一下尾。
那缠在西城的阴黑,果然微微动了动,像被人挑起一丝须。
他不贪。
第一口淬火,切不可勉强。
他压住呼吸,任由窄窄一缕血煞沿着符线向西缓行,遇水则缓,逢弯则止,像在与它讲道理——不是逼,是请。
符砖在墙内细细作响,仿佛有人隔着砖耳语。
那是“窃龙大阵”
的阵基在运作,把无主之气、乱兵之煞,转成可为己用的细流,再导入城心。
案外脚步停在门槛上。
是月英。
她没有出声,只把一个布包放在门侧。
布包里是一柄短匕,未起名。
匕背薄,刃脊窄,形制似夷器,适手却极稳。
刃上覆着一层极浅的黑,非漆非墨,是她在窑前用余火薰出来的气印。
月英低声道:“淬过水,未见血。
你要的‘第一滴’,不必取敌,也不必取民。”
“我自有分寸。”
郭嘉道。
他没伸手去取,目光仍在星图上。
他知道这柄刃未来会归谁,会在怎样的夜里饮下第一口真正的血;但今夜,它只是个“意”
。
名字,先压在心底不动,他只把那个字默念了一遍,便放过。
——刃未名,势先成;名一旦落下,便不再由他独行。
星图里,西面的黑终于松开半寸。
那不是退,是动。
动,已是胜。
郭嘉趁势再落一笔,将鼓楼的“煞声”
引入“天市垣”
位的暗井,叫它在水眼处散开。
暗井里微水泛起细碎的光,像有人在井底点了盏看不见的灯。
井壁里,符线嗡鸣,由远而近。
他背后的月英忽然道:“还不稳。
两处缝隙要再填一指厚,符线得连到东城臂弯,才与北渠水势暗合。”
她评过窑,评过砖,如今评这幅“暗星图”
,语气仍旧是工匠的冷静。
“知道。”
郭嘉轻轻应了一声。
指尖离案,星图合卷。
暗室重归寂静,只余井口上来的一丝冷风,吹过未点的灯芯,香草味极淡。
他走出暗室时,鼓楼下的血已被沙土覆住。
荀彧在台阶下等他,面上看不出喜怒,只道:“民有议论:今日是杀人立威,还是杀人取利?”
郭嘉抬眼看他,“文若,你挂‘白榜’,记骂与谢,是给谁看的?”
荀彧道:“先给我们自己看,再给百姓看,最后给敌人看。”
郭嘉笑了笑,“那便够了。”
夏侯惇沉声上前:“奉孝,今日这‘刀’,我看懂了。
不是割敌,是割乱。
只是——你身上那股寒意,越重了。”
他顿了顿,直视郭嘉,“别把刀磨在自己身上。”
郭嘉敛笑,不作答。
出鼓楼,他沿外侧沟渠往西北绕了一圈。
沟里水浅,带着一点米汤的甜腻味,却裹着潮腐——昨夜有人把剩汤泼入排口,用香压味,压得住一时,压不住木板抽湿、麻绳起毛。
他蹲下,指腹点水,鼻端一闻,把这件小事记进心里的“待用篮”
。
规矩不只写在榜上,还写在这些不起眼的角落里。
他回望城西。
那团黑仍在,只是边缘像被细针挑了一道小口。
够了。
第一道“淬”
,只要刀浸过水,就算开了头。
接下来是磨与收,缓与进。
急,会让刀离手,火走偏。
他比谁都清楚。
夜更深了一分。
法场已散,鼓楼脚下只剩清洁的兵士在用沙扫血。
郭嘉停在阴影里,看着那一抹红渐渐淡去。
心口却忽然绞了一下,像被冷爪扣住。
他知道这是什么——不是愧,不是悔,是那扇“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