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卵石之间的缝隙被黏住。
井口再喷一股水,这一次微带着土腥与盐涩。
并州骑军靴陷入半寸,赤兔后蹄一踏,溅起的浆糊糊住了马膝,度被拖了一线。
这一线,足够让暗巷尽头的重弩“咔”
的一声上弦。
“放!”
第一排弩矢齐出,矢尾嗡作一片,像一阵被拉满的风。
并州骑用楯一遮,前三矢被挡,第四矢却钻过井绳与马颈间的缝,狠狠钉进后排士卒的小腿。
人未倒,队形却皱了一褶。
“再放——二拍半节奏!”
城上鼓点落下,重弩不急不缓,正好与井喷的水头错开半息——水声起时弩息,水声落时弩鸣,每一次鸣都打在人腿最难提起的那一刹。
“撤——列纵!”
陈宫沉声。
纵列比横列更能破水,但也更容易在狭巷里被溅开的“灰糠”
黏住脚根。
他一边退,一边死盯两侧高墙——他在找“破绽”
,哪怕是一截没抹灰的砖缝。
他找到了,果然在巷右一段旧墙下有一块碎砖未填。
他扬下颌:“从那处抬墙——扛进!”
两名亲随同时上去,将楯当作撬杠,身子一力,旧墙竟被撬开一个窄口。
“温侯!”
陈宫抬声,“此处可折!”
吕布一戟挑开前排乱箭,回马半步,赤兔前蹄在湿糠上“咯”
的一声,却稳住。
他眸子亮,不是怒,是被激起的战兴奋。
他一声短喝,整队从那处窄口硬挤出去,像大鱼从网眼蹿出。
“退——”
高顺断然,“留后三十!”
后列三十人反身立楯,楯面斜挡,承着弩矢与水。
井口的水喷了一阵,忽又低了半寸,却更急,像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弦。
“他们在‘掣弦’。”
陈宫咬牙,“狐的鼻子告诉我:这水不是天要的,是人拉的。”
他抬眼,目光穿过水汽,看向城楼阴影——那里站着一个披浅色氅衣的人,不动,像一枚按在棋盘上的钉。
那人没有笑,只有眼底极淡的一点亮,像深水里的磷。
“奉孝。”
陈宫在心里吐出两个字,像是在牙缝里压住一团火,“好狠。”
——
鼓台上,荀彧铃声第二记,清而短。
“上游第一闸再阖一寸;二闸挂钩取位,预备落;三闸止。”
郭嘉吐字如钉,“水势不可大——‘箭’要穿,不要淹。
记住,我们要他‘退’,不是要他‘死’。”
许褚看向他:“军师,何故留?”
“狼要学记忆。”
郭嘉道,“太狠,他只记恨;恨让人更慎。
今天,只许他记‘渴’,记‘滑’,记‘怕井’,记‘夹道难行’。
明日,他才会自己去找‘更近、更开阔’的水。
那水,不在这座城里。”
“城外?”
荀彧眼神一动。
“河外。”
郭嘉轻声,“弓背之外,还有一层弧。”
他没有细说,只把扇骨按在沙盘“河湾”
外的一点,“此处,才是收。”
——
并州骑从撬开的旧墙折出一线,队列顺着陈宫预留的退路撤向北门外。
最后三十人楯列后退,换气极稳。
赤兔反应最快,每一步都踩在未完全被糠浆抹死的石缝上,像在海面上找涌浪,步步得力。
吕布在半墙处回一望,恰见城楼阴里那人掀了掀袖口,像对他微微一拱。
吕布眸光一凝,笑意反而更狠:“我记住你了。
“主公,井!”
高顺低喝。
井口水势突然又高一指,地面如同生了一层皮膜。
后队有两名骑卒一连蹬空,重楯一歪,肩膀被重弩擦出血线。
高顺反手一勒,将其中一个拽起,硬生生把他横塞回队列。
“走!”
他咬牙,“不走,就真死在井边!”
“退!”
陈宫第三次下令。
队列出巷,奔北门。
城上并无追击,只是那种不紧不慢的重弩节奏始终吊在脊梁上,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指在背后敲。
“嘣——嘣——嘣”
,每一下都卡在“最不想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