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右前方轻轻一推,像把一尾鱼推入早备好的网口,语调平稳,“主公,网口在此。”
“你如何确定他会‘崴’在这里?”
程昱还是不放心。
“因为他爱名。”
郭嘉的眼里掠过一点狡黠,“爱名之人,最受不得‘拙劣’两个字。
我们这几日所做的一切,都要让他觉得我等尽出拙劣之举,粗糙、破绽,像一张糊得不工的纸。
陈宫会提醒他,但提醒多了,主将会烦,会嫌阴冷。
他要一锤定音,要一场‘撕毁纸糊’的痛快。
那一锤落下时,正是我等需要他落锤之所。”
帐中沉默片刻。
荀彧轻叹:“奉孝,招狼入室,难者不在招,而在逐。
逐之不慎,则狼反噬。”
“所以戏不止一幕。”
郭嘉把赤筹放回,手掌在沙盘上拂过一个小小的弧。
“诸位只看地上的路,我还看天上的风。
风自西北来,三换之后,会在巳末偏一线入南。
那一线风,会把城里的烟味、盐碱味、尸气味一并吹向城外——狼闻到的,不是‘胆怯’,是‘鲜血’。
狼要吃。
它要把刚才咬到舌尖的一点甜全吞下去。
那时,我们给它一口更大的甜,甜到腥。
它会下河找水,它会进巷找人,它会以为我们在逃,实则我们在‘送’。”
他顿了一下,不把“水”
和“火”
的字样落出唇,“至于送到哪一口井旁,诸位待会儿各取令时便知。”
夏侯惇笑了一声,粗:“好。
狼要吃,我们便让它吃个饱。
吃饱便沉。”
许褚应声,像盾撞在地上一记短闷的响。
曹仁按住外环的扣,目光不再乱,看向郭嘉,似是将“乱丝”
交给他这只手来理。
曹操一直没言。
他只是听,听到某处,提眉问了一句:“观星台上的笑,是给谁看的?”
“给天。”
郭嘉道,“也是给他。”
他没有点名“他”
是谁,帐中众将却懂。
吕布的旗正离城越来越近。
那是太阳底下最锋利的一抹红。
郭嘉接着道:“天与我争命,我就以人争天。
‘窃龙’之局,少了这锤,不裂。
今日我借他一臂之力,明日我要他一身之‘煞’。”
他说得很淡,像说一碗药中该添几分姜、几分半夏。
可曹操盯着他,忽见他眼底深处有一线锋,不在刀尖,在笔尖,在河面的风上,在地下的门闩上。
那锋不显,出则定。
荀彧把铃轻轻一抖,清声一记,像给这番话落了印。
他慢慢道:“诸将各归本部,按军师法度受令。
今日之后,不得自作主张,不得擅辩是非。
军法不为术开缝,术须为法戴盔。”
将校齐声诺。
人流散开,帐内只余四人。
夏侯惇退后半步,刀背抵在靴面上,像是把心头那口燥压在铁上。
程昱盯着沙盘,仍不免意有不甘:“奉孝,你否我‘伐徐’之策,今以此局取胜,固快。
只是此法太险,非可常用。
军行天下,当以正为先。”
“程君所言,正是大道。”
郭嘉不争,“只是今日,不是‘常’。
世事非常时,需非常术,先把路打通,再以正法守之。
这是‘序’。”
他抬眼,“我拒‘纸上谈兵’,不是拒纸,是拒‘只在纸上’。”
程昱的唇角动了动,终究没有再语。
曹操忽地笑了一声,那笑不大,却把帐中的寒意扯开一线。
他上前一步,把手按在郭嘉肩上:“奉孝,诸将多以你为狂人。
我却知你狂里有尺,尺在你心里。
此局若成,汝功第一。”
“功在主公。”
郭嘉垂目,“我不过是牌桌上的小手,持筹而已。”
“你这只手,”
曹操收回手,转身时衣袍带起一线风,“日后要扶起更多的桌子。”
郭嘉不看他背影。
他转回沙盘,把罗盘搁在一角,五指展开,掌心覆住盘背,像是给它一点稳。
他轻声:“诸位都走吧。
我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