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即令外围设军,三面围,一面开,开处挂‘清道’牌。
邳县城内的士绅有两户派人出粟于庙前,愿救乡里。
仁政队立刻护送,沿途张榜,榜末列小字:“愿与城共守者,免徭一年。”
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围观的年轻人抬头看那行小字,眼里有光,光不大,却稳。
——
邳县旧屯。
粮仓四角堆土,仓门以湿麻遮,外罩油布。
张闿立在仓墙上,手上缠着新敷的白布,脸色浮肿,眼底黑。
他低头看见那块“清道”
二字的木牌悬在唯一未封的出路上,心里一股说不出的火。
他想冲,又不敢。
出“清”
,似降;不出,便困。
几个亲信在旁低声劝:“先坚守,等陶公救兵。”
其中一人却向外望了一眼,心头虚。
因为他看见围在外的军士不喧不笑,鼓拍也不紧,像一口大缸里盛满了水,水不溢,缸不裂。
更要命的是,那块写“敬”
的小牌被立在界旁,立牌的手力道平稳,像在处理自己家里的门槛。
“井钥的人呢?”
张闿咬牙问。
无人答。
昨夜来递密札的使者在午后失踪。
仓里某个角落里,飘着细细的香,那香不是庙香,是一种粉,粉里夹了草籽与灰。
没一个人分得出这点细异。
郭嘉却在远处闻见,淡淡道:“他们急了。
急捏的‘缝’,最粗。”
他把蜡纸卷起,递给夏侯惇,“你带两队人,从堤下湿地走,穿到清隙内三里。
不要攻门,只在水里立‘格栅’与‘风门’。
再把湿麻换上我们的,添盐,再泼水。
他以为火能起,让他以为;他以为水能退,让他再等。
等得久了,人心先糟。”
“那我什么时候砍?”
夏侯惇不耐。
“天色将昏,鼓三缓一急,他必乱,主动探路。
探的第一人,你砍他手,第二第三,你放。
第四个不是探,是他自己。
他若出,你先喊‘清道’。
要他看那两个字。
看过,他才知道自己在什么门里。”
夏侯惇大笑,提刀去。
刀光卷起的尘无声落地,像细雪。
荀彧立在郭嘉身侧,侧头看他,“你把‘缝’摆到对方心里了。”
“摆过去一线就够。”
郭嘉轻声,“人心一被缝住,有了线头,就不再是散沙。”
程昱递上判牍,“庙前示律已备。
另,城中探报:昨夜又有人试割风门,留下一片‘井钥’铜片。”
“好。”
郭嘉把铜片压在环下,“让他们以为钥还在手里。”
荀彧看他指节,“你冷。”
“缝的时候,会冷。”
郭嘉笑意轻,“等合上,就暖。”
——
暮色将压。
邳县旧屯里,张闿终于按捺不住。
城外鼓拍三缓一急,在耳边像心跳突然踉跄。
仓里潮气重,湿麻不燃,储粮被烟熏得酸。
粮车出不去,水门向里漫。
几名头目按他劝降,他怒骂两声,提刀要杀,被旁边一人抱住,“大哥,先出去看‘清道’。”
“看个——”
他一句粗话没吐完,仓隙外忽有喊声,非骂,是叫:“清道在此!
出者先报名,不杀!”
喊声稳,像从石里出来。
张闿心头一震。
他不是怕这两字,他怕的是这两字背后那种与他一生相反的东西——不乱。
他从小活在乱里,靠混、靠吼、靠抢,如今有人叫他往“清”
里走,他腿软了半寸。
他狠一攥刀柄,提气冲出。
第一步刚一踏,前方寒光轻撞,如鱼背浮浪。
夏侯惇在光里,没有出全力,只往他右臂上一挑。
刀落地,血线直喷。
张闿狠到极处,仍止住叫声,咬住后槽牙,硬生生往“清道”
牌前蹚了两步。
“张闿!”
夏侯惇一声暴喝,“看字!”
张闿真的看了一眼。
夕光里,木牌上的两个字像新磨出的铜,纹路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