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很静。
静到能听见烛心里那一点点爆开的焦香。
静到能听见殿外一只乌鸦从东檐飞到西檐,爪子擦过瓦脊,出一声极轻的“嗒”
。
荀彧低声道:“主公。”
程昱没有说话,手指仍稳稳按在剑鞘上。
夏侯惇紧盯着郭嘉,像一只被按住的猛兽,喘息加重。
许褚、典韦的脚跟各自往后一挪,像两块石头回到它们该待的地方。
曹操缓缓把印从檄文上方移开,落回案上。
朱绶在他腕上缠了一圈,像刚才那条在水里转身的蛇,忽然不动了。
他没有宣布任何东西。
他只是抬眼,看着郭嘉:“一个昼夜。”
郭嘉抱拳:“谨受。”
他重新坐下。
眼睛却未再闭。
他看着那枚印,印身上的古纹落在灯影里,像一道道静止的水纹。
他知道,这一个昼夜,足够他把“纸”
烧成灰,把“灰”
抹到对面人的眼里,再把那把刀递给主公,让它落在应当的肉上。
殿中人直到这时,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很多人这才觉,刚才那一口憋着的气,憋得有多苦。
有人握紧的手指松开,掌心全是汗。
有人弯了一下腰,像背上的一块石头被移走了一寸。
“退殿。”
曹操道。
鼓声再响,仍是三通,却比先前轻了。
白麻在风中轻轻一抖,像把雪从屋檐上抖下去。
香灰在案上平了一线,那个小小的灰山不再崩塌。
郭嘉出殿时,正迎上那只从西檐飞回东檐的乌鸦。
它在空中绕了一圈,又落回鼓楼。
风从他的耳边掠过去,带着北方的寒。
那寒里有铁的腥味,也有水的潮味。
两者混在一起,刚刚好。
他低声,像只对自己说:“今天,先把刀温一温。”
有人在他身后轻声道:“军师,且慢。”
郭嘉停步,侧身。
是荀彧。
荀彧看着他,目光仍是清的,却比先前更深了一寸:“一个昼夜,要做很多事。”
“够。”
郭嘉笑,“只要印未落。”
荀彧也笑:“你要的,不止不落印。”
“当然。”
郭嘉拱手,转身下阶。
最后一级阶石有一道小小的豁,像有人用刀尖刻过。
他用鞋尖轻轻点了一下,把一粒灰从缝里挑出来,让它随风走。
他知道,接下来要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像这一点灰一样,恰到好处地落到该落的地方。
落在粮道,落在闸司,落在陌市的摊位边,落在某一个会在明日清晨咳嗽的人喉咙里。
然后,刀就不再是镜里的影子,而是实实在在的一把刀。
殿后廊里,冬日的日影被廊柱切成一格一格。
他的影子从一格走到下一格,又走到下一格,像一枚轻轻滑动的棋子。
下一步,才是棋。
他没有回头。
只是让那声在殿中的“且慢”
,沿着廊下的风,再响一次。
“主公,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