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之前的一刻,风忽然变了。
守在窑群四角的纸鸢先抖,再垂,尾羽朝北。
昨夜还清亮的“嗡鸣”
仿佛被谁按住,散成闷在砖缝里的低声喘息。
线井里生出的白雾没有往上,反而往下沉,像一层被翻回去的被褥,把整座城压住。
月英从榻上跃起,披衣出门,手掌贴在第一口线井的井圈上。
指腹下没有昨夜那种细密的颤,她换了第二口、第三口,触感皆同:气脉不走,水势不应,龙气在城心处被堵住,仿佛一条大鱼被困在浅滩,尾巴一扫,水纹只在井里打转。
“坎风。”
她抬头看远处的纸鸢,嗓音压得极低,“从北偏西,带湿。”
徒弟背着工具匣奔来,眉间都是焦急,“师父,是不是窑底断了?”
月英摇头,“若断,会有一两处猛响。
现在只是‘凝’。
有人在城外‘挂’了东西,挂在风口,压住了气。”
她话音刚落,窑群西侧的铃一阵急响,像蛇窜过竹林。
少年巡夜卒举火飞跑,几息之后,窑场边亮起一串火点。
那火不是窑火,是摇曳不定的星星火,带着人气。
又过片刻,城南粥棚方向传来慌乱脚步与嘈杂,夹着哭喊:“水红了——井里出了血!”
天边尚黑,红色却已慢慢铺开。
红不是大江翻赤的那种壮观,是细细的一条线,在街巷的阴影缝里爬,像有人沿着砖缝涂了丹。
它从东城臂弯处的暗渠溢出,顺着勾连的符线往下,先在一口新井里冒头,再无声地往别处疾走。
凡是路过,井圈内壁便染一圈淡红,像被指头擦过的胭脂。
“封二阀,开三闸!”
月英几乎脱口而出,声音比任何时候都稳,“把东南支渠的下口先关,抬高城心的水位,把红线逼回去。”
徒弟飞奔去传令。
她自己提起铁凿与木楔,带人直插向东。
拐过一条窄巷,井庙前挤着人。
小庙还新,香火也新,庙檐下挂着白布写的“民誓”
,旁边放着昨夜刚刻好的石匾。
石匾没来得及立,就被人推翻,滚进井旁泥地里,半边沾着红水。
更扎眼的是井口边立着一块破木牌,牌上这回不是刀划,是用朱砂写的四个大字:窃龙者,当诛。
木牌插得极深,恰好卡在井口沿与井壁之间的一处薄缝。
井里升起的红水沿着木牌的根部汇聚,又从牌背后一根细如簪的铜管里往外渗,渗出来的那点红比井里更黏,带着腥甜的味道。
月英不由自主皱起眉,嗅出里面有牛血、朱砂、灰煳与腐汁的混合。
那是江湖术士用来“炼煞”
的廉价配方。
真正让她脊背冷的不是这股假煞,而是另一种几乎被它掩住的气味——新鲜的人血。
“杀了人。”
她吐出两个字。
“人呢?”
徒弟问。
“还在。”
她盯着井栏外侧的砖,某一道明纹里有指甲划出的浅痕,痕迹向巷子的阴影里拖,拖出不远就没了。
月英低头,捏住木牌,肩臂用力,整块牌被她连根拔起。
她掰断那根铜管,掐住管口嗅了一嗅。
假的多,真的少,说明凶手下手之后,用假煞“补”
,把血腥味压住,把人心先吓乱。
“把庙门关上,护住香。”
她一边吩咐,一边把牌往怀里一塞,提起裙角,朝巷子深处追去。
巷深处,风更湿,坎气更重,红线愈明显。
转过一处破墙,倚着墙坐着一个年轻的巡夜卒,胸口插着短刃,血还在往外冒。
他手里攥着一枚响环,手背满是血,指节却纹丝不动。
旁边倒着一个黑衣人,喉间横着裂口,眼睛睁着,像不信自己会死在这里。
再远一点,一个黑影刚要腾起,被少年巡夜卒扑住脚踝,拖翻在地。
“按住!”
月英冲上去,膝盖一压黑影的背,手腕一扣,短匕被她拧出来,反手抵住对方脖颈。
黑影不挣扎,喉间出怪笑,舌根弹出,竟是要自咬毒囊。
月英另一手两指点在他下颌,硬生生顶住,他的牙齿咬了个空,舌尖被自己的牙齿刮去半块,惨叫声顿时盖过了巷子里所有的杂音。
“你是谁的人?”
她冷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