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上可增可减的标注。
城在他的马蹄下转成了器。
“好。”
他低声说,像对着风,也像对着眼前这个病人,“既为他们,也为你,我都允。”
这一句允,是允了粮、允了工、允了在城东再开三处窑,允了把胆大的少年招成暗线的巡夜卒,允了把溃散的流民分入五坊,分别登记、分别配粥、分别以工抵税。
他没有允的,是郭嘉那枚按在胸口的“点”
。
他看见了那“点”
,却装作没看见。
他知道,一旦点下去,炉火会旺得吓人,又暖得吓人,暖到让他也不得不把手伸进去。
这几日,城里的变化肉眼可见。
最先是气味变了,粪窖被统一挪到了城外西南角,渠水流经时分一道支流,将沉积的粪气带去窑场,烧成灰。
灰加进泥里,砖更坚。
随后是声音变了,原本乱哄哄的叫卖声被兵卒分时分段地规范起来,每一处街口都有一支小队在维持秩序,他们的脚步有节律地落在新砖上,重合成一种让人心里安定的节拍。
又过两天,颜色也变了,布坊的染缸被官吏集中收归,一律按新的水令领水,原本灰扑扑的衣裳变得耐看,孩子们的脸蛋不再总是一层尘。
“丹炉”
两个字,在坊间悄悄传开。
说法不一。
有人说这城下埋了个巨炉,里头烧着龙骨;有人说军师偷了天上的火,封在砖里;也有人只是笑,说“炉就是锅,锅大了,人人都能分一碗热粥。”
说法愈来愈热闹的当口,夜里忽有黑影摸至城东第二窑。
巡夜卒在窑脚的影里现了一块破旧的木牌,牌上用古怪的刀法划了四个字:窃龙者,当诛。
木牌插在窑脚,它插的位置极准,恰好卡着窑体下方最薄的一圈。
再深半寸,窑便有裂。
巡夜卒把牌拔出来,露出牌后藏着的一根细管,管里塞着干草与油脂,只要点火便能偷着烧穿窑壁。
消息夜里就送到了郭嘉手里。
巡夜卒跪着,吓得抖。
郭嘉伸手把木牌接过,指腹摩挲了一下那四个字——刀口很老,不像江湖常见的快利,更像是在石上久磨才肯下笔。
他把牌送到月英眼前,月英皱眉,“不是我们的人。
我们的工匠就算不识字,刻也不是这手法。”
“不是我们的人,也不必是敌国的人。”
郭嘉轻声,“天道之下,有人不容此炉。”
“何意?”
“这片天,有两种人。
靠龙气吃饭的,和看不惯别人靠龙气吃饭的。”
他把木牌竖起对着窑口,窑火映着那四字,光影颤动,像活物,“不急。
让他们再等一等。
我们先把炉底打实,等他们再来,教他们看一看,什么叫‘器成自守’。”
那一夜,巡夜的部署加密了。
月英把她折的纸鸢换了更坚韧的竹骨,绷得更紧,线更长,能在不同高度感风。
她把几只纸鸢系在窑群四角,夜风一动,线就拽动了系在铃上的环,一有异动,铃声便在窑群里窜成一道蛇。
几名少年被选进巡夜队,手脚利索,眼睛明亮。
他们与工匠与兵卒混成一处,像织在一起的麻绳,越拉越紧。
三日后,城南的粥棚前头挤满了人。
官吏在木牌上写了新的律令:凡登记入户者,按五口之家计,每日给粥三升,盐二钱,医药免费。
凡以工抵税者,另给砖票三枚。
砖票可以换砖,也可以换盐。
老妪看不懂字,便由官吏读给她听。
她听着听着,忽然“扑通”
一声跪下:“曹公真个要置我们于活路上。”
她这一跪,旁人都跟着跪了。
那一刻,不是惧,是心里的一口气落了地。
跪下去,再起来,人便有了骨头。
百姓的气汇聚时,城里某处无形的弦“嗡”
的一声,月英听得清楚。
她看向远处,见纸鸢顺风昂起,线几乎拉成直的,铃一阵乱响,又渐渐齐整。
她心里头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受:这不是“术”
的满足,而像是看见一个孩子呼吸由急促变得平稳。
傍晚,曹操再次至窑前。
窑工把最后一窑符砖从火里拖出,十架整整齐齐。
郭嘉用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