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从“诉箱”
旁走过,咳嗽两声,叹口气,却没有投书。
他目睹昨日夜里那一场急水,也看见今日这些石头像人一样站成了一行,挡在水与屋之间。
他走到井边,用粗糙的手摸了一把新换的令签,蛇眼里那一点小光在月光下闪了闪。
他对着那一点光微微鞠了一躬。
天将四更,郭嘉回心城。
天工司的小官在灯下把今日的“石账”
按“枕、齿、喉、桥”
四栏合起。
他把最后一笔添上:“石鸣七孔,三鸣,五鸣,七鸣,一息平。”
放笔时,他的手指有些麻。
他揉了揉太阳穴,心海里的卷轴像被人从远处轻轻掀了一角。
洛阳那一点仍稳,兖州这块板面上有一条细线正往北泛起淡淡的光。
那光不是火,像石与水互相摩擦后生出的温。
他把精神之手压在那一点上,仿佛把掌心按在桥下的卧枕上。
“再一点,就够了。”
他心里说。
黑风并没有因为这句自语而疯。
它只是翻了一下身,像一只被驯过了的野兽,往更深处缩去一寸。
它也许在等下一次风雨,也许在等下一处“引”
。
郭嘉不催。
他知道从“石头”
开始,是为了把“气”
留在这片地里,以地养身,以身借天。
他把灯火压低,按例写了三行小字:
“石枕六十有四,鱼鳞百四十,喉三,桥一。
石鸣如式,逆齿不失。
人无伤,贼二缚。
蛇目一点,已更。”
写完,他把这三行折起,压在一枚小石下。
石不大,沉。
灯影摇了摇,像有人在远处以看不见的手替这座城调息。
第三日清晨,曹操在桥头立一块小碑,碑不大,只臂长。
碑文四行,出自文若之手:
“开门以人,闭门以法;
疏水以道,聚水以石;
昼传机,夜传危;
一日一验,一月一修。”
碑立在“止马柱”
的另一侧,凡入城者,必见。
夏侯惇看了一眼,只道:“短,好。”
他说好不是因为字写得漂亮,是因为短。
短才记得住。
程昱在旁没说话,指尖轻轻敲了一下碑背。
他喜欢这种不动声色的“压”
,压在那儿,不吓人,却沉。
午时,石会第二项开,名“路”
。
路不是光滑的是非,是被石枕一块块连起来的决心。
郭嘉用红朱在环街上点出三处“慢角”
。
慢角下压了不同形制的石,有圆,有方,有长条。
他对工正说:“角不慢,车就快;车快,人就碎。
角慢了,人就会看脚下,看到‘回’字,心也慢。”
工正“哎”
的一声,转头就去换。
傍晚,天边一段红像火。
蔡文姬坐在桥头石上,端起琴,轻按三声,停;五声,停;七声,停。
她把前夜那一刻的急与险全都折进停里。
弦在指下呼吸,石在琴下呼吸。
尾声落时,郭嘉从桥下的暗影里走上来,肩上带了两点潮。
他停在她前,低声道:“石骨立住了。
下次来的是人。”
她点头:“人比水难。”
“难在心。”
他笑,很轻,“可我们有‘慢角’。”
她也笑。
风过桥,桥下的水从卧枕旁绕过,一声“嗯”
,像答应。
夜里,天工司第三道石令:两处“丁坝”
各加一枚“石鼓”
。
鼓非鼓,是空心石,水撞进孔里,鼓壁震,远处可闻。
两处石鼓并列,间隔不等。
谁听得出差别,谁就是懂“水”
的人。
懂水的人,最值得用在“喉”
口。
令出后,里正们开始辩“鼓声”
,孩子们凑在一起比谁听得准。
有人笑说这是儿戏,程昱没理。
他知道,秩序要从“喜欢”
里学;喜欢了,才肯记;记久了,才肯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