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像刀背按在纸上。
挖线的锹尖入土,灰面一层层剥开。
第一锹下去,泥还是泥;第二锹下去,沙多了一分;第三锹落时,泥里忽然“嘶”
的一声——不是风,是水从很深的地方贴着砂砾皮往外挤。
先是湿,后是亮,亮里一圈细细的暗涌。
龙骨水车的踏板还没踩上,水已自行从“息孔”
的边缘冒出一个极小的泡。
人人屏气。
第四锹落下,泡突然裂成了线,两条、三条、七条,像有人从地下把几根细丝一把揪断。
下一息,水眼一张,清泉自底部涌出,先细,后猛;先直,后碎;碎成一团亮亮的银屑,沿着“回”
的弧线刚好撞到内侧的“脊”
,力分两道,水势立收,不横,不冲,恰好在“慢角”
前头伏了一伏。
最先叫出声的不是男人,是抱着小孩的妇人。
她不懂“天市垣”
,也不懂“参宿”
、“斗柄”
,她只看见干了半夏的井场上,突然有了会唱歌的水。
那水唱的不是滚雷,是轻轻的一声“嗯”
,像一个早该醒的人终于睁了眼,先笑了一下。
有人急着要舀,被夏侯惇一眼按住。
惇没有吼,只把斧背往地上一磕,“咚”
的一声,跟前列的人都安静了。
他一抬下巴,示意水队先上。
龙骨水车“逆止杆”
顶住,踏板分三档,妇人、小个子、少年轮着踩。
水很快被引到一侧的引槽里,槽下铺的是“符文砖”
的“脊”
与“缝”
,糯灰亮出一层薄光,水顺着光走,像顺着一条看不见的纹理。
荀彧看得出神。
他不是看水,他是在看“人”
。
人没有抢,人甚至没有哭,只低头、伸碗、接水、抬头、点头。
点头的节律与龙骨水车的节律合在一起,像一不在琴上的乐。
蔡文姬在槐树下不弹,她把断弦按在琴岳,指腹一轻一顿:三、五、七。
她是在告诉自己:这口水不是巧与运,是“序”
与“忍”
。
“文若。”
郭嘉把一瓢水捧起,递到荀彧手边,语声极轻,“你方才问‘吸’在哪。
此处便是。
水自来,人自安。
你若问‘利’与‘害’,我也答你:利在顺,害在扭。”
荀彧接过,抿了一口,水温微凉,舌下没有河腥,只有极淡的甜。
他忽然有点想笑:“奉孝,你把玄学穿在阵法外头,又用一口‘甘泉’给它系上带子。
人看见的是‘神迹’,你要的却是‘秩序’。”
郭嘉不拒,也不谦,只把手背上的薄茧在竹柄上一蹭,声音低得像尘:“人心需要‘看的见’。
井上有令、桥下有声、砖里有记、火有颜色、旗有章程,今日再添一口‘泉’——他们自然知道,什么叫‘按此而行’。”
程昱没有抬头看他们,他站在泉边,按一按“石枕”
,听一听“石喉”
。
石鸣的音偏厚,他便让“牙门令”
再加一名水匠,夜里守“喉”
;内渠的木梁回声偏薄,他便让灰公在梁端加两道细槽,刻“时刻”
。
他的世界只有可被验证、可被纠正的细节。
可在那细节之上,他听见了百姓压在心里的一声“哦”
。
那一声,不轻,不重,像是替这座城签下了第一张“信任”
的契约。
消息传得比火快。
不到黄昏,心城四门外都有人在说“城里挖出神泉”
的话。
有人说是郭军师夜观天象所指,有人说是汉武旧井重生,也有人咧嘴说是“天工司的青白黑三旗配得好”
。
管你说什么——只要手里的水是甜的,嗓子里的干被润下去,孩子脸上的红疹淡一分,这“神迹”
就不是隔着纸说的。
“把泉封一个‘皮’。”
郭嘉看百姓聚得多了,朝程昱道,“‘皮’要薄,不阻水,只阻乱。
立石栏三寸,蛇目一点刻在内缘。
夜里不传‘机’,只传‘危’与‘援’。”
“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