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心城东南的地面像一张刚被拂开的琴皮,露出均匀的潮光。
天工司在临时“水务所”
前立三面小旗:白旗为测,青旗为划,黑旗为停。
鼓声三齐一缓,五齐一重,七齐一止;节律落在泥土里,回声像在一层看不见的皮下爬行。
匠徒们扛着标杆和竹准,排成弧线展开,弧线的端点被一枚枚小石压住,石上刻着蛇目一点,今日的“点”
在东南位,细如米粒,却把乱心拴住。
郭嘉背手立在“水务所”
矮檐下,衣角拂过一张方桌,桌上铺着一幅不合常理的水网图。
图上没有工部熟见的“井字—丁字—回字”
三式,而是繁星一般的点与线:七弯如斗,一脉如衡,三列如参,中央偏北有一方密密的“垣”
。
荀彧走近,看了一眼,眉峰轻挑:“奉孝,你这是水利图,还是观星图?”
“二者皆非,也皆是。”
郭嘉把竹尺按在图纸的“垣”
上,尺尾慢慢向北旋半寸,“上应天星,下合地脉;星为势,脉为路。
我们不是强拉一条河去服一座城,是让城顺着河和地下的水根去‘呼吸’。”
“这一路‘星’字,恐怕要花去三倍的工。”
荀彧没有退,指尖在“参宿”
形的三条细沟上停顿,“且你让沟渠成弧,不取直,水行其上,岂不多耗?”
“直好算,弧好活。”
郭嘉抬了抬下颌,“地不是方盒子,水也不是匠人的尺。
直线能快,弧线能久。
久者,利;快者,害。
文若先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顺应其脉络,则为利;强行扭转,则为害。
治水如此,治天下,亦如此。”
荀彧盯他半晌,看见他眼里没有半点花巧,只有把力气藏进秩序的耐性,便收了半分疑色:“你要城随水‘呼吸’,那‘吸’在何处?”
郭嘉伸指在图上轻轻敲了三处:“此处为‘喉’,石与木相夹,设逆齿;此处为‘枕’,鱼鳞分压,留小缝作‘息孔’;此处为‘暗呼吸’,平日不启,遇急则开。
三处互为照应,水脉顺,不冲人,便是‘吸’。”
程昱披灰斗篷从堤线那头过来,袖口带着一层极细的石粉。
他不与荀彧周旋,扫一眼图,就在“斗”
的下端点上重重按了一个指印:“斗挽河,衡接渠,参定位,垣为心。
奉孝立的是‘势’。
我立‘石’——石喉、石枕、石尺;你立‘文’——法、榜、诉;惇与仁立‘臂’——护工、护粮、护民。
三日一验,旬修一缝。”
“今日先验第一条‘衡’。”
郭嘉把竹简一翻,“龙骨水车按改制后的‘逆止杆’成列,水队令照旧,妇人可踩,工值照男;‘听土鼓’三面,一口薄,一口厚,一口空心,按‘三停一进’法定位;盲沟不见光,光给‘诉箱’——有人嫌慢,先诉,勿乱拆。”
他言毕,第一声薄鼓响起,像有人用指腹轻轻点在地皮下的细膜。
水队分组入位,竹签插下,白灰线一条条从地面走开,像把一张隐形的网拉平。
蔡文姬抱琴立在远些的槐树旁,没有弹,她用指背在琴面上轻轻划出三道细痕——三声,停;五声,停;七声,停——她在给这座城的“呼吸”
定一个看不见的拍。
“开线!”
夏侯惇站在第一处“斗柄”
位,大斧背在肩上,没有吼,眼里却像按着一把火。
他从前只会用斧把敌人的门敲碎,如今他学会用斧背敲地——敲的是匠人的心。
他把斧背轻磕在新立的“石喉”
上,低声的嗡嗡顺着石枕传过去,传到内渠的木梁里。
木梁回了一个极轻的“嗯”
。
他满意,抬手,示意龙骨水车踏板落脚。
妇人把衣摆一勒,踩上去,逆止竹楔顶住齿,水被一节一节送上岸。
沟线开挖,比所有人想象得都“拧”
。
它不直奔,而是绕,绕过石根,绕开旧井,绕到低凹处收一寸,再沿着一条谁也看不见的细脉缓缓向心城偏北的位置靠。
荀彧看得唇角微敛:“你这是把地当琴,调弦。”
“地本有弦,只是多半人不屑听。”
郭嘉俯下身,把“听土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