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嘉收回手,向前一步,躬身一揖:“奉——”
他没有自报名讳。
他的名,今夜既然已经在那条龙的喉咙上划过一次,就不必再浪费。
幔内静了一息,随后传来那个人淡淡的声音:“滚远些站着。”
“喏。”
郭嘉退回门侧。
他知道,这一声,是赦,也是钩。
昨夜的约,已经落笔;今晨的衡量,还未翻页。
天色渐亮。
第一道光像刀背,冷冷扫过旌旗。
营地里更夫与炊丁开始换班,低声说笑像潮水贴着泥滩漫了一层。
郭嘉闭上眼,令【观星策】在心海里慢慢转一圈。
他需要看一眼自己的边界。
星卷亮起,像有人将无数细盐撒进空碗。
三行字相继浮现:
【倒计时:继续】
【流失率:显着降低】
【注:黑孽龙气可用,但具侵蚀性。
请保持“人性锚点”
。
】
“人性锚点。”
他低声咀嚼这个词。
锚,锚在何处?
脑海很突兀地闪过一个粗糙的影:白日里,李老四把半块硬得像石的干粮塞过来时,说了句“吃”
。
他那双裂口风吹就疼的手,在阳光里像两块龟裂的树皮。
——这是锚。
人给你的,是“活下去”
的理;你要回他的,是“别白死”
的理。
他收拢心神,把那一口暖意压进胸骨最里面,让它去对冲黑影游走时留下的寒。
片刻后,他开口:“禀报:嘉可入列。”
幔内沉默了一息:“入列做什么?”
“做一件丑事。”
郭嘉平静,“当众说一句真话。”
幔内的气息轻轻一顿,像刀背在掌中转了半寸。
那个人的声音淡淡挟着笑:“你若只会说话,本侯也会厌。
你若说的话能把人逼死,本侯便爱。”
“今日本不该有人死,”
郭嘉抬眼看向灰白的篷顶,“但若有人要死,最好不是你的人。”
他顿了顿,“也不是我的。”
说完,他不再多言。
他要把自己的舌头留到日出之后,那时,十八路诸侯会在大帐里摆出足够多的空器皿,等人往里倒话。
他会把火倒进去,不是水。
风拂幔角,营地苏醒得更快了。
锅里的水开始唱歌,马匹的鼻息打着湿热的白。
郭嘉挪开肩背,离开柱子,自觉走到阴影之外,站在光与影的交界。
他需要在光里习惯这条黑影的游走——那黑影已经开始学他呼吸,每一次吸,每一次吐,都会在胸腔里留下一个极浅的回响。
那回响像心鼓,又像铮铮敲在脑后的铜片,让人的心神变得锐利、干燥。
代价,从第一口开始就上了账。
【观星策】在心海最深处悄悄提醒他:每一寸被龙气浸润过的地方,都会对“最优解”
更敏感,对“软弱”
更迟钝。
他看东西会越来越像看棋局,而不是看人。
他没有回避。
他甚至不打算抵抗。
抵抗,是等你有力气的时候做的事;在此之前,你要先活。
活下去,才有资格去谈“人”
。
他在心底极轻地对自己说:“记住李老四的手。”
那是锚。
每当黑影在他心口游得太狠,他就把那双手的纹路重新描一遍。
亲兵忽地低喝:“避让!”
两人从帐后抬出一面旗,旗上“孟德”
二字潦草而锐,像两道抓过泥面的爪痕。
旗杆一出,帐内那个人的气息也随之移动,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绳,系着整个营心。
“走吧。”
幔内传来一句简短的吩咐,“看你如何用嘴替我杀人。”
“诺。”
郭嘉应声,又沉默。
他知道,那人话里九分都是试,一分是真。
可那一分,就够他续三分命;三分命,再去换下一分真。
他转身,刚迈出两步,忽觉足下沙粒一紧。
不是地动,是势在挪。
像一只沉睡很久的兽,换了个姿势,把肚皮朝太阳翻了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