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把这个名字在口中滚了一下,滚出一丝“泥”
味,“你偷,是因为‘怕’,还是因为‘想’?”
“我……”
内吏哆嗦。
“你怕什么?”
郭嘉逼问。
“怕……怕粮少,明日查账扣我月钱。”
他终于说出了第一个“怕”
。
“你想什么?”
郭嘉又问。
“想……想趁乱补差,回头再补上去,就没人知道。”
这是“想”
。
郭嘉点头:“怕与想,皆人心所常有。
可你把‘怕’放大,把‘想’当真。
怕到看不见别人,想得看不见自己。
你死,理所应当。
因为你的怕与想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所有人在你手里变成了你的怕与想’。”
内吏脸色灰败。
他想起了今日午后在斗门边,他伸手去摸钥匙的一刻,那一丝快意。
他承认。
他羞。
他恨。
他的恨没有目标,只在自己胸口转。
他想吐。
他吐不出来。
“第二镜。”
郭嘉看向诸将,“谁愿意照?”
帐里静。
许久,乐进把手抬了一寸:“我来。”
他往前坐了一半,像一块石头往前挪。
他直直地看着郭嘉,“你问。”
“夜里敌探再来,鼓点已改。
他若迟疑半息,你会追吗?”
“追。”
乐进几乎没想。
“追,若伤自己五人,杀敌八人,你还追吗?”
“追。”
乐进眼里有火。
“追,若伤自己十五人,杀敌八人,你还追吗?”
乐进顿了一下。
他拳头慢慢握紧。
他看着火盆。
他想到了那些面孔。
他的答案,仍是两个字:“追。”
“何以?”
郭嘉问。
“因为他们要来探我营,我若不追,他会以为我怕。
他下次来就是大队。
到那时,不是伤十五人,是伤五十人。
人多,伤就轻吗?轻不了。”
乐进吐出一口气,“我见过。
探骑不怕死,怕‘追’。
他怕你敢追。
你敢,他就怕。
你不敢,他就来。”
郭嘉点头:“此为‘敢变者’。
明日随曹将军出挑,出帐前门一里,挑旗于风口。
这是‘定旗’的一部分。”
乐进咧嘴,笑终于从他嘴缝里漏出来。
他笑得不响,却像在心里把某一块石头放稳了。
“第三镜。”
郭嘉看夏侯惇。
惇的单目盯着他,像一根冷钉。
两人就这么看着。
惇忽然笑了一声,笑极冷:“你要问我什么?问我敢不敢杀?”
“我问你,敢不敢‘不杀’。”
郭嘉道,“若一个误传之人,使两队刀枪相向,在将未令之前,你仅有半息,能止,止则两队皆不丢脸,不止则杀与被杀各有其理。
你,止不止?”
夏侯惇的手往刀柄上一搭,又收开。
他眯着眼,像在看极远处的一个点。
他忽然抬手,一掌打在案上。
案上的沙微微颤动。
“止。”
他吐出一个字,“止一息。
若有人趁这一息杀我之人,我杀他。
可这一息,我止。”
“此为‘一息之仁’。”
郭嘉抱拳,“军中敢杀者多,敢止者少。
惇公敢止,此军可用。”
夏侯惇冷哼一声,不再看他。
那冷哼背后藏的是极难承认的一点点认同。
他不是不懂。
他只是骄。
“今晚到此。”
屏后的声音响起。
他放下狼毫,往前迈了一步。
火光从他侧面舔过来,照亮他额角一段浅浅的旧伤。
他声音不高,却把帐里的每个人都拎起来放在合适的位置,“明日未时,镜再开。
其时,旗已定,鼓已复,酒已停,口已封。
我要看你说的‘不丢脸’,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