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像一条要醒的蛇。
他知道他走对了路。
东南那盏金皮灯再亮,也照不到这里。
这边的光不押人,它只照出你面前一寸地,叫你看见‘泥’在哪里,‘沟’在哪里,‘踩下去会响’的板在哪里。
回病卒营的路上,老卒们已经把三处“样子”
搭好。
第一处,故意不改的“响板”
在风里“吱呀”
,围观的人嘴角都绷着;第二处,按规矩改好,没有一丝声;第三处,半改,留一线,给后来的教头上课。
教头来了,看,听,摸,最后对郭嘉欠了一下身:“借你一张脸。”
他把那张脸收下,像把一枚针放进衣襟,不露锋。
他知道再过两日,这枚针会缝起一条不会被风吹开的边。
那边缝好了,整营的“脸”
就有了边,边清楚,脸就不怕被灰糊一通气。
夜落下来前,他带一百五十人在西北的坡上操过一轮。
没有喊杀,没有列阵,只练“灯”
“灰”
“板”
的手法。
练到第三遍的时候,风突然转了一个角。
转角之际,有个人的袖口被火边的气浪一掀,险些擦到灯油。
那人手一抖,灯斜了一寸。
郭嘉抬手,压住他的腕:“停。”
他不骂,把灯正了,又在那人袖口缝了一针。
针缝得很粗,却把袖角那点多余的“美”
收了进去。
那人脸红了一下,却没辩解。
练完他跑上前:“先生,我姓韦,韦升。
你前天叫我‘小官’的人,是我叔。”
郭嘉笑了一下:“以后别用香掩霉。
霉在你家账上,香在别人嘴里。”
韦升“嗯”
了一声,接过一盏灯,“我记住了。”
第三夜,风又起了。
东南的鼓声像被塞了棉,闷。
袁旗的彩绸在风里起毛。
营门外,檀香换成了茶烟,茶不香,却暖。
有人在骂“谁禁香”
,有人在夸“这炭火真好”
,骂的人小,夸的人多。
夸的人背后多半站着病卒营的人。
风把他们的声音送到郭嘉耳边,像送来一杯不烫的酒。
他没有喝。
他在火边坐了一会儿,取出铜片与半张竹简,摸了摸,放回。
他知道自己正在被“天道”
推,他也知道有一只手在反向拉他。
手不大,不把人往上猛拽,只叫你退半步别掉下去。
手上有茧,茧边粘过麻沫。
他在心里说了两声——一声给孟将,一声给李四。
“药要见效。”
他抬头,看向北面。
夜很重,像藏了另一道门。
门很薄,很锋利。
他在门缝里看见一道熟悉的黑影。
深渊孽龙卷住尾,鳞边红得很淡。
它不说话。
它只沉下去一点,像把井再挖深一寸。
——唯一的猛药,就在井里。
他起身,去巡沟口。
脚下的板不响。
风从身侧掠过,像把人往前推半步。
半步,刚好够他在天亮之前,把还没缝上的那道边补完。
天亮时,灰在沟边结了一层很细的壳。
壳下,水声慢慢顺了。
东南那边有人把香换了茶,还在嘴里嚼词,想把“不香”
说成“有礼”
。
西北这边,病卒营摆了一排洗干净的碗,粗,厚,热。
碗一摆,人心就不散。
人心不散,脸就不会乱。
脸稳了,才能吞下一点比脸重的东西——法,令,刀,战。
郭嘉站在碗边,轻声把那五个字又走了一遍:活,走,见,问,生。
每念一个,胸口就沉一分。
他知道这个沉不是负担,是药的重量。
重,才能压住“排斥”
。
他抬眼,望西北。
那里有风,有硬路,有不漂亮的光。
也有一条藏在深处的黑龙,蜷着,等人去喂它更苦的药。
他笑了。
笑里没有火,也没有霜,有一丝从骨头里挤出来的钝劲。
“今天,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