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把灰线吹得浅去。
他这才开口,声音极低:“李四。
渡一人。
脸记在你名下。”
簿册当晚就到了病卒营。
书吏把“李四”
两个字按在第一行,把“按绳”
写在“事迹”
一栏。
郭嘉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却把心里的一个结从“活”
移到“生”
的那一侧。
他知道那团火在长。
午后,孟将的“半张调令”
便给他开了道。
他挑出的一百五十人里,半数是病卒,半数是押运里挑的硬手。
他把人分成三组:一组“灰”
,一组“灯”
,一组“板”
。
“灰”
学路,“灯”
学手,“板”
学耳。
没说人名,只叫人做事。
一天下来,原本懒散的几个老卒反倒走在了前头,因为他们懂什么叫“响一次就丢脸”
,懂脸的珍贵。
他为他们每人系了一道旧结,结不漂亮,却稳。
那稳就像把心里的大火披了一层湿布,不至于一口气把木头烧焦。
夜里,他留在营口。
风把火吹低。
“天道”
的刀从脑后退出来一点,又从侧面擦过去。
他闭上眼,舌根抵住牙后,把疼压回去。
他知道这不止是排斥,也是他在把自己的寿命拆着花。
拆得越细,花得越久。
他要活,活成“药”
能用的那种人。
清晨,书吏来报:“孟将问‘药’用得如何。
许你进一重帐,给你一盏炭。
许你再说三句短话,还是三句。”
郭嘉把半张竹简与铜片藏好,往会合点走。
风还是冷,他的步子不快不慢。
帐内火低,孟将没坐主位,随手在一张小案旁站着,食指在案上轻轻敲。
从旁边的炭盆里,一股淡淡的铅味上来,像刚下过雨的土腥。
那是“铅香”
。
不香,不艳,像药房里煎糙药的气味,能把人从边缘往内拉半寸。
“说。”
孟将抬眼。
郭嘉第一句:“把‘救脸’固化成令。
给‘响板’定罪,给‘禁香’定期,给‘开沟’定章。
令出,脸就从‘人情’变‘规矩’,‘规矩’比‘人情’活得久。”
孟将点一下桌面,像在数拍。
郭嘉第二句:“借‘伪龙’的风,设‘漂亮的败’。
败要在他旗影之侧,光要落在他脸上,骨要露在他脚下。
他的人便松,松第一口,第二口就断。”
孟将的眼在火里更静。
郭嘉第三句压住舌:“军心,不在大帐,在沟口。
给我三日,把病卒营立成样板。
立成后,你再取三营照做。
你要我做活,我给你看得见的‘活’。”
帐内静得能听见炭在灰里碎裂。
孟将收回视线,像把一枚针从布上拔下。
他点一点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带你去‘大帐’?”
“知道。”
郭嘉直视那口井,“那里香太重,话太长。”
“所以你要当我的药。”
孟将把“药”
字落得很轻,“药有三等。
上药,治命;中药,治症;下药,治脸。
你先做下药。
把脸治好了,人心才肯吞中药。
至于上药——”
他看了一眼西北,“上药很苦,很毒,很伤身。
你活得过,才轮到你。”
郭嘉躬身:“愿为下药。”
孟将笑,笑意里有一丝极压抑的锋利:“记住你自己说的。
别先要刀口的功。
给你一名‘行参军’,暂署,不文书,只在我这里记。
你出入牙门,有事报‘药’,无事别说话。
再记一条——在我这儿,脸是用来‘借’的,不是用来‘摆’的。
借完,要还。
还的时候,千万别手软。”
“领命。”
他从帐里出来,天光开了半指,风把旗影扯出一条又细又长的影子。
影子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