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沉,眉骨靠拢。
他不像武将,更像替武将按住军心的那只手。
青袍人低声说了几句,退开。
“你是谁?何事?”
中年人问,语气平直。
郭嘉立在炭火一侧,不急着靠近。
他先向那乌纱作揖:“小子郭嘉,无名之辈。
来此,只为两句实话。”
“说。”
“第一句:东线粮道,空担来回,西线盐车压路。
若三日内不均衡,寨外的沟会先堵住,然后,寨里的气会跟着堵住。”
郭嘉顿了顿,“第二句:明日午后,风向北。
火药账目若仍按南风配给,弩阵要哑。”
屋里静了一瞬。
中年人的手在狼毫上轻轻一顿。
炭火里一块炭崩裂出细微的响。
“谁让你来的?”
中年人问。
“无人。
路上见,心里急。”
郭嘉答。
“你这身子……”
中年人目光扫过他袖口那道褪色的结,又落在他白的唇角。
“像病卒。”
他嗤了一声,却没有赶人,“还有么?”
郭嘉摇头:“短的,说完了。”
中年人抬手,指向门外:“去等。”
郭嘉退到门外。
风夹着铁与盐的味道掠过面颊。
他站在门檐下,忽然觉得身子不再那么沉。
也许是那结,也许是那炭火,也许是老兵刚才站姿稳固的模样。
人心有时像一碗水,只需有人替你扶住一瞬,涌来的就不是泪,是力气。
片刻后,帘内有人唤他。
中年人手里多了一方小木牌,上刻“簿”
字,背面涂着一条窄窄的红线。
“拿着这个,去右侧第二帐找主簿韦升。
报我姓‘赵’,说我见过你的‘结’。”
郭嘉接过木牌,心里微动。
他突然明白了,老兵为何说“先问他的姓”
。
此刻,他知道了这位乌纱的姓,意味着他也被对方记住了一块。
出帐时,青袍小吏在门边等他。
他把那包细盐拆开,掰了一指长递回:“你用得着。”
青袍人看他一眼,没推拒,只把盐塞回他手心:“你也用得着。
明日若真北风,记得避开牙门右角的弩棚,那里篾条老了。”
他说完,低声补了一句,“你说的第一句,我会去查。”
郭嘉对他拱手:“多谢。”
他走到廊外,天终于黑透了。
旗影更深,像是一道落在地上的夜,夜的另一头,燃着小小的炭火。
回头时,他看见远处的老兵仍站在那十几步外,双手拄杖,背被晚光镀上一层暖色,显得不再那么佝偻。
“老丈。”
郭嘉忍不住开口,声音不大,“你为何走到这边来?病卒营在那头。”
“看你倒在泥里,就过来了。”
老兵挠头,“心里想着,这小兄弟还会走,他要是就这么睡了,太可惜。”
他笑,“俺娘说,给人递碗水不费劲儿。
俺也就递一回。”
他说完,又像个孩童似的重复了一遍,“递到了。”
“递到了。”
郭嘉也笑了。
他很想说“我欠你”
,又把这句话咽下去。
欠债的话不必说太快。
等他真能还的时候,说出来会更稳。
门内传来第二声唤。
郭嘉整理袖口上的结,握紧那枚写着“簿”
的小牌。
他忽然意识到:三样“桥料”
,此刻已凑了两样。
“令”
,来自老兵口中的午后新口令,替他走过第一道横栏;“人”
,来自青袍小吏与乌纱中年,替他开了第二道缝隙。
至于“脸”
——他低头看了眼腕上的结,心里明白,这也是一种“脸”
。
不是名望,是无名者的脸,它使人相认,使人愿意替你说一句话。
“去吧。”
老兵说。
“去。”
郭嘉应。
脚下的泥像被希望压实了,踩上去不再打滑。
他收了步频,再次稳稳前行。
五步一息,五字轮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