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把礼当了药。礼先立,心才有“边界”。
夜色又低下来时,屋里只燃一盏灯。阿芷端来粥,放在他案角:“许府送来些新米,是在许县新碾的。”
郭嘉尝了一口。味道仍淡,却不再“全无”。像极微的一点甜,从舌尖滑到喉间。他停住勺,忽然有些想笑。阿芷看他:“好吃吗?”
“比昨日好。”他说。他没有说出“好在哪里”,因为他知道——不是米变了,是他给自己加上了一道“界”。当“看”的门被关上一半,“人”的门才开回来一指。
他放下勺,重新入“内景”。
“身城”在夜里缓缓显形。骨为城、血为河、脏腑为山。龙气在“序”的沟渠里行,黑影伏在最锋利的脊背边,像一条等候时机的蛇。郭嘉没有去撕它,也没有火烤。他只在“心湖”的中央立起一枚细小的“律印”——上书两个字:“谨 慢”。
“谨”压杀机,“慢”拦贪喜。他把“律印”连着“序”的脉,按入城心。黑影抬了抬头,像不屑,又像迟疑。郭嘉按住它的目光:“我知道你在,我也知道你要血要胜。给你,但要等。等‘王气’来。”黑影不动,却缓缓把身躯收了一寸。它不是怕,而是被这两个字困住了一缕游兴。
他从内景里退出来,心湖如镜。案上的卷册翻到一页空白,他提笔,在空白正中写下八个字:许都为鼎,天子为药。写完,复又在旁边小小写了一字:谨。墨痕未干,灯光在墨上荡开一圈细光,像一轮极小的月。
门外忽然响起轻轻的叩门声。荀彧不请自来,背手立在门槛内:“你让我去做的‘册’,我已催下去了。月英的样机,十日可出小样。至于那五条‘步’,我替你定了两段‘文告’,一段给民,一段给士,皆以‘礼’言,不以‘利’言。”
“有劳文若。”郭嘉起身相迎。两人并肩立在窗前,看夜色把屋脊一点点抹暗。荀彧忽问:“奉孝,你可曾想过,若天子之‘正’不能全解你之‘煞’?”
“我便学会与之共处。”郭嘉淡淡道,“以‘礼’为笼,以‘人’为食。我不再每日食血,我改食风。”
荀彧轻笑:“但愿如此。”
他未走,反而在门边坐了片刻,像是借这个安静的院子歇一歇。很快,外头传来侍从轻声通报:“主公遣人问——若天子是药,引谁为火?”荀彧与郭嘉对望,一时都笑起来。郭嘉收笑:“告诉主公——火不急,先把鼎温热。”
人走,院里复静。灯焰一收一放,像在呼吸。郭嘉又把北地耳报抽出来,指腹在“白马”与“不呼名”上摩挲了一下,心里为那道北方的雪独自点了一灯。他知道,那道雪要在更远处与他汇流。如今,他先把自家的河床掏深,再等雪水入海。
夜将阑,他靠坐榻侧半刻,睡意来得很慢,却比前几夜沉。临睡前,他把袖中的那根断弦取出,放在枕边。黑弦在灯下像一条细线,把他与许都那位“听音之人”悄悄连在一起。线心仿佛还系着一粒朱砂那么大的“点”。他低声念:“谨。”烛焰轻颤,像把这字收下。
——
东方翻鱼肚白时,丞相府后园。曹操独自一人持木刀挥劈,汗从额角滑下。他忽而收刀,仰头看天,喁喁自语:“天子为药……”他笑了一记,笑意竟有些冷,“药苦,孤向来不怕苦。只是——谁来尝第一口?”
风从北来,吹皱了池水。波光里隐约映出一抹黑影,鳞甲阖张,像一条伏住山河的孽龙,静而不睡。
而濮阳小院的窗纸上,一句墨未干:许都为鼎,天子为药。下面一小点“谨”,墨痕凝而不流,像一只极小、极冷、却温柔的眼,正看着他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