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像回答。
他把弦收入袖中,转而把北地耳报再展开一遍。眼睛一寸寸掠过那些被风写出来的句子。他在纸上按下指节,像在地图上点点按按,把每一个“夜袭三十里”与“营火不灭”的消息在心里标出不同的色。他有时候也会恍惚,觉得自己像是在一张巨大的星图上移步换形,脚下是数不清的命与势,头上是压不住的天。他知道,自己要走到“许都为鼎”的那一日,要在更大的阵里当更危险的阵眼,要吞下更多的火,去灼穿更厚的夜。他也知道,在那之前,每一回写信、每一回收信,都是在拉一次弦——拉紧一点,就离断近一分。
“银枪不呼名……”他把这句反复念了三遍,最后笑了一下。一个人,若真值得被记住,名字未必要被喊出,雪会替他喊。他把耳报夹入卷中,压在一页空白上。那一页空白,像为明日预留的棋。
屋里又静。火光轻,夜更深。郭嘉伸手,掐灭了一半烛。另一半留着。他对自己说:留半盏灯,给那根弦照路,别让它在我胸里迷失;也给北地的那一行字照路,别让它在风里散尽。他慢慢闭上眼——不是睡,是在黑里把心再抹一遍,抹去浮在上面的尖刺,让它像河床一样沉,能承得住更大的水。
门外,阿芷折回,放下一只更小的铜炉,炉里只一颗炭。她没进屋,只把炭在门缝下轻轻一推。那颗炭不热,却刚好不灭,像人间一天最温柔的一点火。她站在门外,听着里头半盏灯的呼吸,才转身离去。
夜将阑,风在北门做了一会儿的停留,接着又往北去了。
案上,许都来信的封口已经干透,封泥光泽暗沉,像夜深的水。郭嘉伸手,指尖轻压在封口的边缘,像按在一块石上。他知道,从今夜起,他要把自己拉慢一点。他在心里立下规矩:每一次启动观星策,都要先问自己——这一次值不值得再失去一小块人性?他要学会不看,学会舍弃,学会在无限的推演中克制地选一条有限的人路。
灯影里,他看见那根弦在袖中静静躺着,如一条黑线,把他与许都那位“听音之人”相连。黑线穿过胸口,在心上系了一个结,结心很小,只是一粒朱砂那么大。
他低声,又一次对那根弦说:“谨。”
烛火一颤,像是把这字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