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举手,向执刑者点了点。执刑者躬身,转身上架。一名吏卒走近吕布,欲解其颈缚再易新绳。绳在耳畔细细摩擦的声音像临风的虫鸣。吕布眼中掠过一丝狞色,又迅速消失。他忽然笑:“绳,系紧些。别让我挣破了,误了你们的差。”
吏卒手一滞。郭嘉看着他,微微点头。吏卒不再犹疑,把绳从吕布颈后绕过,打了两道扣。每一道扣都干净、利落,像是从磨得极细的刀上落下的一道冷光。绳端甩起,横梁上的铁环轻轻一响。
曹操右手抬起,停在半空。那一刻,他的眼里有一种极难描述的复杂。在他身后,夏侯惇的手已压上刀柄,指背青筋突出。荀攸垂目不语,董昭的唇紧紧抿住,似乎怕不当心吐出一个认同或反对的字。
郭嘉没有再看众人。他回头,对那口斗篷拱了一拱手,像是为另一个对手行礼。那礼极轻,却极真。他的心底有一线沉沉的声响,像地表下的暗河挪动。那不是怜悯,也不是快意,是一种理解到尽头后不得不承担的重量。他叹了一口气,叹在心里,未出唇齿。
“奉先。”他最后一次唤这个名,声音如初,“你若在虎牢关止步,世人写你以勇;你若在丁原处守誓,世人书你以义;你若在董卓处止欲,世人称你为智。可你每一处,都选了最容易的一条路。容易,不等于对。容易,多半是错。今日白门,不是别人置你于此,是你把自己,一寸一寸,送到这里。”
吕布眼里终于掠过一个极小的笑。他点头:“好。”他又看斗篷,这一次看久了一点。他没有再回头。他向前一步,把脚安稳地放在那块略高的石上。石面微凉,石里存着夜里最后一点冷。他把背挺直,像要把一个影子留在天光里。
鼓未击起。风也像被按住了。城下所有人的呼吸都浅了一度。白门楼上,一只乌鸦从女墙上飞起,又落回。它没有鸣叫,只抖了抖羽。
绳索绷紧前的一瞬,郭嘉忽然侧首,望向东方。那边的天边有一缕薄白,像极细的刃,刚从鞘里抽出一寸。他的眼底那条细线又亮了亮,亮得像在记一道不可说的式。那式与星有关,与风有关,与血有关。他把那式按回去。他此刻不该看天。他该看人。他收回目光,目光落回吕布。
“等一下。”曹操忽然出声。
众人齐看。刘备眼中光芒一闪。夏侯惇微皱。荀攸抬眼又垂下。郭嘉止住身,略欠身:“主公?”
曹操沉声道:“先问完。”他说“问完”,实则只余最后一问。他把缰绳握紧,目光注定吕布,“奉先,你自称愿死,是为求体面,还是为免世人笑你?”
吕布愣了一瞬。随即,他笑。他的笑这一次并不短。他把牙齿露出来,笑里没有恶意,也没有了怒气,只有一种说不清的释然。他说:“世人笑与不笑,关我何事?将军、军师,你们赢了。就这样。”
曹操的手缓缓垂下。那一瞬,白门楼下的影像仿佛被谁按了一个印,印定在每个人心里。有人会记得绳声,有人会记得风,有人会记得一个人最后的背直。也有人会记得另一个人说的四个字——败给自己。
郭嘉向执刑者点了点头。执刑者应,脚步落在木架上。那脚步每一下都稳,如击心鼓。绳索再次拉直,横梁上的铁环发出一声极轻的叮。有人在人群后方低声抽气,又立刻捂住口鼻。书吏提笔,手微抖,笔尖在纸上绊了一下,留下一点墨。他深吸一口气,续写下去。
就在此刻,城内某条巷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拍手声。不是笑,也不是玩,是孩子打着节拍的习惯动作。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往白门这边传。昨天的童谣已被禁,今日没有人唱。孩子只是拍手。他们不懂白门是什么,只在晨光里玩一个游戏。游戏到第三下,巷口一个老妇回头,低声止住。拍手声短促落下。风把那三下拍子拆开,散成极小的尘埃,漂回城门。
郭嘉的眼神很短地动了一下。他想到昨夜,他想到“诛心之言,可杀千古”。他知道童谣已经不需要再唱,它已在许多人心里有了声音。白门之后,这声音会更清。清到某一日,天下只需听见一两个字,便能自己把后半句接出。他不为此喜,也不为此叹。他只是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像记一道已完成的手术。
“行。”
曹操的手终究落下。
绳索将动的一刹,白门楼上突有阴影掠过,是云从东边来,遮了一寸光。影压在城砖上,像一只无形的手捂住了石。所有人的心跟着压下一线。吕布抬头,望了一眼那寸阴。他没有说话。他只把脚下的石踩得更稳了一点。
“军师。”有人在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