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绷了一下:水底的沙像被什么手轻轻拨过,向左拱了一线。那线极细,细到只有在水上立得久的人才觉察。陈宫也感到了,眉心一束。他压低声音:“再快半步。”
并州骑加鞭。赤兔前蹄踏过一条软泥带,马肩肌肉鼓起来又落下,像一支弓在水里拉开。
吕布眼神亮,他喜欢这种挑战,他要把这条河当作对手。他把戟尖在水里轻轻点了一下,水花像碎银。
第二声铃音从风里斜着穿过来,清得像有人把细线一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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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闸挂钩,落三寸。三闸轻吐。”郭嘉吐字如钉,“不许急,不许满。节拍跟风。”
两名闸匠同时动作。东引小闸偏开一个角度,水沿着“偏门”溜进来,与上游那股暗线在浅口下游轻轻碰上,像两条鱼尾并了一下。
西泗的闸只吐一指水,去“掣”最里侧的弓弦,让水头歪一点。豆糠在下游吃水,黏住鹅卵石的缝,把“跑得最快”的那条脚缝堵住。
“灰呢?”许褚问。
“稍后。”郭嘉淡淡,“灰是羽翎,不是箭头。先让水自己飞一程。”
荀彧点头,铃柄在指间转了一下,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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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口里有了一个肉眼看不见的“斜”。长楯的楯面沿着那条斜线被水扭了一寸。前队的步兵下意识把楯更往里一扣,队列就这样歪了半步。
高顺立刻补位,断声:“楯面回正。”声音不高,却压住了那一丝乱。
吕布没有回头。他知道后面的人在做什么。他只看前面的水。水色发青,风压来又退。他笑了一下,笑里全是战兴奋——“来!”
赤兔第二步踏进水心。就在这一步,河面像被不见的手指轻轻弹了一下。
浅口下游的旧渠里,一股更暗的水柱从泥底抬起,贴着该死的“偏门”斜斜钻上来。它不大,却滑。它不猛,却正卡在人最不想抬脚的那一瞬。
两翼的轻骑在同一时刻遭遇同样的“斜”。楯面又被扭了一寸。陈宫的指尖扣紧鞍背,革“吱”的一声。
“撤半步,楯面再回正!”他喝。
并州骑调得极快。陈宫满意的眼神刚落下,第三声铃就到了——细,短,不拖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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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铃第三记,落得很稳。“灰打眼,豆糠进,梁木抬二指。上游再阖一道,二闸偏四寸,三闸止。”郭嘉一连串令落地,扇骨沉沉按在河湾外那点上,“水头入,箭发。”
城上灰粉像一层白雨自上而下。不是扑面,是专打在眼口鼻最容易抬高的“抬头处”。
豆糠一把把落在浅口边缘,遇水即黏,地皮“唧”的一声,像被人按死。梁木在预置的卡口里抬高两指,把水的斜势再推一分。上游那道小闸轻阖,造出一个“回提”的小口,像拉弦时那一下轻轻的回腕,水头因此不散,攒成一支又细又直的箭。
许褚低声笑:“真像放箭。”
“不是箭,是‘脉’。”郭嘉看着水,“水的脉,风的脉,人心的脉。三脉齐,才叫‘龙王之怒’。”
他说“怒”的时候,语气极淡。
——
浅口的水突然活了。它从泥底里抬起,贴着队列的侧腹像蛇一样钻过去,再绕到前楯的边上,往里一掀。豆糠吃水,楯脚陷半寸。
后排换不上来,前排退不下去。重弩的拍点恰好在这时“嘣”了一记,不急不缓,卡住了那一瞬间“人最不想回头”的脊背。
陈宫断声:“列纵!”并州骑极快地把横列换成纵列,像一尾鱼把身子从狭缝里掰直。
队列刚换好,左侧有一块旧墙的断砖被河水啃松,顺着斜势朝人脚边滚。吕布一戟扫开,赤兔猛地一拽缰,后蹄在湿糠上打了一个半圆,用力不重不轻,正好落在一块未被糠糊死的石缝上,马身稳住。
吕布笑,笑得很白:“还早。”
高顺看他一眼,吐出两个字:“快退。”
陈宫只来得及下达同样的令,就感觉水又“抬”了一次。
这一次抬得比刚才狠半指,却“低”了一瞬。这一瞬刚好在重弩息拍。治水的人最爱讲“错峰”。这位对手,用在了箭上。
“狐的鼻子告诉我,”陈宫在心里说,“他在‘掣弦’。”
并州骑被迫再退一尺,队尾的马蹄在湿糠里拔出来时发出一声像牙缝里挤出的响。人没倒,癫乱却起了一线。
吕布回戟护住侧肋,半身侧过去,把一个陷踏的骑卒生生撩出水面再抛回队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