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要不要进来喝杯?”
张岚的声音突然传来,像片羽毛落在他心上。
他犹豫片刻,跨过门槛时,皮鞋踩在青苔上,滑了下——以前他总嫌乡下的路脏,现在却觉得这湿滑里藏着生机。
石桌上的白瓷盘里,摆着张岚烤的饼干,形状歪歪扭扭,是诺诺的小手压的。
“离婚前,我总嫌你妈做的饭咸,”
张岚递过来杯茶,“现在才知道,家常菜哪有那么多规矩。”
陈凯的喉咙紧。
他想起张岚以前查他手机时,总说“你妈故意给我脸色看”
,其实老太太每次炖鸡汤,都会多放把枸杞,说“岚岚气血不足”
。
“诺诺说,你教他种向日葵了?”
张岚的核桃串转得轻响。
陈凯点点头,看着儿子在花圃里追蝴蝶,突然说:“公司有个项目在梧桐沟,我申请调过来了。”
张岚的茶盏在石桌上磕出轻响。
她没接话,只是给月季浇水,水流在泥土里渗开,像段没说出口的话。
林薇在篱笆外撞见陈凯抽烟,他的烟盒还是张岚以前买的牌子。
“我以前总觉得她像根鞭子,”
男人的烟蒂在地上烫出个黑印,“现在才现,是我把她逼成那样的。”
他望着院子里的张岚,她正弯腰给诺诺系鞋带,阳光穿过她的隙,落出细碎的金点。
“她当年查我手机,是因为看见我跟女客户的暧昧短信;她盯我加班,是因为我确实撒谎去打麻将。”
陈凯的声音带着悔意,“我把她的在乎当成负担,其实是自己心里有鬼。”
第五节:风里的蔷薇
芒种的雨下得缠绵,张岚在院子里搭了个雨棚,摆着她新做的腌菜坛子。
陈凯来送诺诺,手里拎着袋新采的艾草:“王婶说这个驱蚊。”
他的衬衫袖子卷着,露出小臂上的划痕——是帮张岚修篱笆时被蔷薇刺的。
“诺诺说想学书法。”
张岚把艾草挂在门楣上,动作自然得像做了千百遍。
陈凯点点头:“我买了字帖,周末来教他。”
他的目光落在窗台上的相框里,是张岚和诺诺在向日葵花田里的合影,两人笑得露出豁牙。
林薇来喝茶时,撞见陈凯在帮张岚钉花架。
男人扶着木杆,女人拿着锤子,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重叠的剪影。
“别误会,”
张岚递过来杯碧螺春,“就是搭个架子,放我的腌菜坛子。”
茶盏里的茶叶舒展着,像只只绿色的蝴蝶。
林薇想起去年离婚时,张岚哭着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现在却能笑着递给他块刚烤的饼干,上面撒着院子里摘的薄荷碎。
“其实放过他,就是放过自己。”
张岚望着雨棚外的蔷薇,花瓣上的水珠滚落在泥土里,“以前总觉得抓牢了才是拥有,现在才明白,院子里的花,浇了水、松了土,自然会开,强求不得。”
陈凯的车停在篱笆外,副驾上放着本《茶经》,是张岚借给他的,扉页上有她的批注:“茶有真香,无需强求。”
他动车子时,看见张岚在给月季剪枝,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脸。
后视镜里,那个穿着棉麻裙的身影越来越小,却像株扎在他心里的植物,生根芽。
同学聚会结束那天,张岚骑着电动车往梧桐沟去。
林薇站在路口,看着她的背影融进夕阳里,竹篮里的蔷薇在风里轻轻晃,像串流动的香。
路过菜市场时,张岚停下车,给卖菜的老太太多付了两块钱:“您这香椿新鲜,多算的不用找了。”
老太太笑得露出豁牙,说“姑娘心善,难怪院子里的花开得那么好”
。
电动车的铃铛在风里响,张岚哼起了年轻时的歌,调子跑了,却比任何时候都动听。
她知道,有些东西就像手里的核桃,攥得太紧会碎,转得太急会滑,不如轻轻托着,感受它在掌心慢慢温润,就像这日子,慢慢过,总会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