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红绸裹不住的裂痕
江南市詹家坞的青石板路,被七月的太阳晒得能烙熟鸡蛋。
18岁的詹舒雯站在祠堂门口,手里的清北大学录取通知书烫得像块烙铁,红绸带在腕间缠了三圈,勒出的红痕像道渗血的枷锁。
身后传来族长詹老爷子的声音,多年的哮喘突然好了似的,洪亮得能震落门楣上的灰:“开中门!
鸣炮!”
两扇雕花木门“吱呀”
洞开,霉味混着香灰味扑面而来。
舒雯的白布鞋踩过门槛时,脚踝突然被什么勾住——是堂哥詹明辉故意伸来的脚,黑布鞋的鞋尖沾着新鲜的牛粪,他嘴角挂着笑,眼里却淬着冰。
这眼神舒雯看了十八年,像祠堂梁柱上的蛛网,总在阴雨天泛潮,悄无声息地缠上来。
“我们舒雯有出息了!”
父亲詹国梁的声音颤,他粗糙的手掌在女儿后背推了推,掌心的老茧蹭得粗布衫起了毛球。
母亲周慧兰站在祠堂的廊下,手里捧着刚从灶上取来的糯米糕,蒸笼的热气在她鬓角的白上凝成水珠——那是凌晨三点就守在灶前蒸的,说“状元糕得用头锅蒸汽才灵”
。
祠堂正厅的香案上,泛黄的族谱摊开在新裱的黄绸上,边缘的虫蛀孔洞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詹老爷子用狼毫笔蘸了朱砂,在“詹氏宗族?民国分支”
页的空白处,郑重写下“詹舒雯,清北大学”
,笔尖戳穿了纸页,在下面的“女子无才便是德”
家训上洇出个红疤。
香案前的蒲团铺着红布,针脚歪歪扭扭——是族里的老妇们连夜缝的,这是詹家坞百年祠堂里,第一次有女孩能站在这里祭祖。
“跪下磕头!”
詹老爷子的拐杖在青砖上磕出脆响,惊飞了梁上栖息的蝙蝠。
舒雯刚要屈膝,却瞥见香案角落的铜香炉——那是去年她在镇上废品站淘来的,被詹明辉抢去献给了老爷子,谎称是“光绪年间的祖传古董”
。
舒雯的膝盖顿在半空,铜炉耳上那道她用钉子刻的小缺口,在烛火下闪着微弱的光,像枚嘲讽的眼睛。
第二节:漏雨的阁楼与偷来的光
舒雯的书桌在阁楼最里层,头顶的瓦片总在雨天漏雨,她用搪瓷盆接了三年,盆底的搪瓷磕得像张麻子脸。
此刻,周慧兰正用抹布擦着桌上的煤油灯,灯芯结着焦黑的疙瘩:“你爸去镇上买新灯了,说以后晚上看书不用再省煤油,烧完了就买。”
舒雯没说话,指尖划过桌角的刻痕——那是她用削铅笔刀刻的名次记录,从小学的“第28名”
到高三的“第1名”
,刻痕越来越深,像在木头里扎根的笋。
她想起初三那年,詹明辉把她的数学笔记扔进了猪圈,猪拱着纸页哼哼的样子,和他当时的笑一模一样:“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不如早点嫁人换彩礼,给我换辆新自行车。”
“别理他们。”
周慧兰突然按住女儿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像灶膛里的火,“你奶奶当年认得字,却被你爷爷锁在柴房三天,逼她烧了所有的书。
她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字是烧不掉的,会在心里芽’。”
她掀起衣角,露出里面缝补的补丁,针脚竟是用毛笔字的笔画走势缝的。
阁楼的木梯突然“咯吱”
响了声,詹国梁抱着个崭新的玻璃灯罩上来,脸上沾着灰——那是他在码头扛了三趟货,王木匠才肯赊给他的。
“镇上王木匠说这灯罩透光,晚上看书不伤眼。”
他把灯罩罩在煤油灯上,橘黄的光晕立刻亮了几分,映出他袖口磨破的洞,露出里面贴的膏药,“昨天扛麻袋蹭破的,不碍事。”
舒雯看着父亲鬓角的白,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他为了给她凑补习费,在结冰的江面上撑船运货,回来时冻得手指都弯不了,却笑着说“江风锻炼人”
。
而詹家祠堂的公款账簿上,詹明辉的名字后面记着“买自行车一辆”
,那是用族里给贫困生的补助款买的,每天在村里炫耀,车铃响得像催命符。
“明天祭祖,让你穿我那件蓝布褂子。”
周慧兰突然说,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我在褂子夹层里缝了块银元,是你奶奶留的。
万一……万一他们要抢你的通知书,你就拿着钱跑,往镇上跑,找王老师帮忙。”
她往女儿手里塞了个热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