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青儿,“去,再取两坛酒来——这杯,敬往后的好年成。”
酒液再次注满粗瓷碗,这次李二柱没再偷瞄酒坛,只望着文渊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忽然觉得喉头的酒气,竟比去年秋收时的新米还要甜。
几碗酒下肚,赵老汉脸颊泛起酡红,李二柱更是眼神飘,握着碗的手都有些打晃。
文渊端起碗又敬了一圈,酒液在粗瓷碗里晃出细碎的光:“赵老伯,李大哥,恕我唐突问一句——咱们村子一户人家,一年到头能落得几贯钱?”
赵老汉闻言,刚要送到嘴边的酒碗顿在半空,喉结滚了滚,突然咧开嘴苦笑,露出两排黄黑的牙齿:“几贯钱?公子说笑了。”
他用袖口抹了把嘴角的酒渍,声音里带着酒气的喑哑,“能落下三贯两贯,那得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成,还得碰上官府少征些徭役。”
李二柱在旁猛点头,额角的青筋因酒意突突直跳:“可不是!
全家老小就靠那几亩薄田吊着命,春种秋收忙断了腰,除去交租子、留种子,剩下的粟米够填肚子就烧高香了。”
他把空碗往桌上一墩,出沉闷的响声,“去年我拼死拼活多打了半石稻子,本想换匹布给娃做件冬衣,结果县里征修驰道,半石粮全充了劳役钱——哪来的余钱哟!”
赵老汉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咱们泥腿子的日子,就像这碗里的酒,看着有颜色,实则寡淡得很。
能年对年地吃饱穿暖,不用借高利贷,就算是老天爷开眼了。”
他望着窗外龟裂的田地,眼神在酒气里渐渐浑浊,“至于钱?除了逢年过节给娃买块糖,整年都摸不着几枚铜钱的边。”
文渊见二人停了话头,指尖在酒碗沿轻轻敲了敲,又问道:“咱们村子里,总共有多少口人?平日里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赵老汉和李二柱对视一眼,眼里都透着些疑惑——这贵人怎么打听起这个?李二柱刚要开口问缘由,文渊已笑着摆手:“是我没说清楚。
我的意思是,村里的孩童有多少?壮年劳力有多少?老人家又有多少?”
赵老汉这才恍然,把拐杖往桌腿边一靠,屈起手指慢慢盘算:“我们这村子不算大,拢共五百来口人。”
他蘸着酒液在桌上画着数,“六岁以下的娃子,差不多有一百个,光着屁股在田埂上跑的,能从村头排到村尾。”
“青壮年呢?”
文渊追问时,正看见青儿端着碟炒花生进来。
“壮劳力三百出头。”
赵老汉往嘴里丢了颗花生,咯嘣咬得脆响,“只是这两年徭役重,去年征去修驰道的就有二十多个,今年又要抽人去都江堰,能在家侍弄田地的,怕是要再少些。”
他指了指李二柱,“像他这样三十来岁的,正是家里的顶梁柱,可肩上的担子能压弯脊梁骨。”
李二柱在旁点头,指节叩着桌面:“可不是!
我爹六十多了还得下地,娃才三岁就跟着娘在田埂上拾稻穗。”
赵老汉最后一拍桌子:“剩下的就是些老汉老婆子,约莫一百口。
能帮着看娃、搓草绳就不错了,遇上灾年,还得靠儿孙们分口吃食。”
他忽然瞅着文渊,眼里闪过丝精明,“公子问这个,莫不是朝廷要放赈粮?”
文渊没直接答话,只笑着给两人添满酒:“喝酒喝酒,朝廷?那就别想了。
我倒是有些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