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更密了:“公子这话说的!
李二柱家那灶台小得转不开身,哪容得下这许多人?不如这样,叫上他全家都挪到我这儿来,今日咱们凑个热闹,也算全了这份缘分,如何?”
李二柱正想推辞,却被赵老汉一把拉住胳膊,那力道竟比年轻后生还足。
文渊见他眼神里的恳切不似作伪,便笑着点头:“既如此,那就叨扰老伯了。”
赵老汉家果然比李二柱家齐整得多。
土坯墙上新糊的草泥还带着潮气,混着麦秸秆的清香;院里新砌的灶台用青灰抹得溜光,灶门口堆着码得整整齐齐的劈柴。
进了堂屋,靠墙摆着张掉漆的八仙桌,桌面虽有些坑洼,却擦得锃亮,桌上那只青花粗瓷茶壶,壶身上的缠枝纹虽有些模糊,釉色却匀净——李二柱认得,这是去年赵老汉儿子从州府带回来的稀罕物,平常都锁在柜子里。
“乡下地方没什么好嚼谷。”
赵老汉指挥着婆娘往桌上端菜,粗瓷碗里的糙米饭掺着少量白米,炒马齿苋上淋了点香油,两条煎鱼倒是煎得金黄,“要不是公子带了肉食,我们这光景,也就只能拿出这些粗陋东西了。”
文渊拿起竹筷轻轻点了点桌面:“老伯太见外了,相逢即是缘分,这些吃食已是难得。”
他转头对绿裙女子道:“青儿,去把马背上的酒取两坛来,给大伙添点兴头。”
原来,这对男女正是文渊和青衣。
绿裙女子应声转身时,赵老汉的婆娘正往灶房跑,想再炒个鸡蛋,却被文渊叫住:“老人家不必忙活,这样就很好了。”
他目光扫过桌上的鱼,忽然笑问:“这鱼是从江里捞的?如今水大,怕是不好捕吧?”
赵老汉刚要回话,却见青儿已提着两坛酒进来,泥封一启,醇厚的酒香顿时漫了满室。
李二柱抽了抽鼻子,这酒气比镇上酒馆飘出的还要绵长,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文渊端起粗瓷碗,酒液在碗里晃出琥珀色的涟漪:“赵老伯,听闻这都江堰的水脉,原是惠及几百里良田的?”
赵老汉刚抿了口酒,喉头的热辣还没下去,闻言直叹气:“公子有所不知,早年确实如此。
可这两年邪乎得很,渠水刚过镇子就被截了去——东边张大户占了半条支渠浇他的果林,西边王乡绅更甚,直接在主渠边挖了座荷花塘,说是给老太太解闷。”
他往地上啐了口,“咱们这些泥腿子去理论,反倒被说成‘以下犯上’,去年村东头的老陈头,就因争水被打断了腿。”
李二柱攥着空碗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可不是嘛!
上个月我半夜去渠边挑水,刚把桶放进水里,就被张大户的家丁打了出来,扁担都被劈成了两半。”
他掀起裤腿,膝盖上那道青紫的疤痕还没消透,“他们说,‘官老爷都点头的事,轮得到你个佃户置喙?’”
绿裙女子青儿正给众人添酒,闻言秀眉微蹙:“朝廷不是早有律法,禁止私占水利吗?”
赵老汉冷笑一声,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律法?律法是给城里老爷们看的!
咱们这儿的县太爷,去年生辰收了张大户两匹蜀锦,转头就批了‘借渠灌溉’的文书,还盖着大红官印呢!”
他忽然压低声音,往文渊身边凑了凑,“我偷偷瞧过那文书,上头写着‘暂借三月’,可这都借了三年了,连个水花都没还回来!”
文渊指尖在碗沿轻轻摩挲,酒气漫进鼻腔,却压不住眼底的寒意:“如此说来,江里虽有水,却到不了百姓田里?”
“可不是!”
李二柱抢着道,“前几日我去镇上赶集,见张大户家的荷塘里满是荷叶,连他家的狗都能喝上清水,我们村的娃却只能舔井壁上的潮汽!”
他猛地灌了口酒,呛得直咳嗽,“这世道……”
话没说完,就被赵老汉用脚悄悄踹了下。
老汉赔着笑举杯:“公子莫听他胡咧咧,喝酒喝酒!”
文渊恍若未觉,仰头饮尽碗中酒,酒液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在月白锦袍上洇出深色的痕迹:“赵老伯,若说有人能重新疏通渠水,还大家一片良田,你们信吗?”
李二柱正咳得满脸通红,闻言猛地抬头,眼里的光比碗里的酒还要亮:“公子这话……是真的?”
赵老汉却按住他的手,浑浊的眼睛盯着文渊:“公子是……”
文渊放下碗,指腹在碗底的裂纹上轻轻一点:“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明日起,你们只管去渠边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