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的风像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叶辰踩着梯子给聋老太的屋檐加层防寒毡,刚把最后一块毡布钉牢,就听见院里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不是小槐花蹦跳的动静,倒像是裹着小脚的人在快走,鞋底子敲着青石板,“嗒嗒”
的节奏里透着股利落劲儿。
他低头往下看,差点从梯子上滑下来。
聋老太正提着个竹篮从外面进来,蓝布棉袄的领口系得严实,头上裹着块灰头巾,露出的鬓角却梳得一丝不苟。
竹篮里装着些鲜红的山楂,还有捆翠绿的香菜,沾着点雪沫子,看着新鲜得很。
“老太,您咋自己出去了?”
叶辰从梯子上下来,拍着手上的棉絮,“天这么冷,要买啥跟我说一声就行。”
“在家待着憋得慌。”
老太把竹篮往石桌上一放,声音比往常亮堂些,“去街口的早市转了转,看见这山楂红得喜人,就买了点,给槐花做糖葫芦。”
她拿起颗山楂,用袖口擦了擦,递到叶辰嘴边,“尝尝,酸溜溜的,提神。”
叶辰接过来咬了口,酸得眯起眼,心里却暖烘烘的。
这要是搁在半年前,老太连院门都很少出,整天坐在炕头摆弄那只银锁,问她话也只是含糊地应两声,哪有现在这般精神头?
“叶叔叔,太奶奶给我买山楂啦!”
小槐花背着书包从外面跑进来,辫子上的红绳结随着脚步甩动,“我刚才看见三大爷在胡同口跟人下棋,还说太奶奶现在比年轻时还利索呢!”
老太被逗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菊花:“这老东西,就知道编排我。”
她拿起竹篮里的香菜,“你秦阿姨说今儿包包子,让我给她捎点香菜,我这就送过去。”
“我去吧。”
叶辰伸手要接。
“不用。”
老太往秦淮茹家的方向走,脚步确实比以前稳当,“我自己能行,顺便跟你秦阿姨学学面,回头给你蒸糖包吃。”
看着她的背影拐进中院,小槐花趴在石桌上数山楂,突然抬头说:“叶叔叔,太奶奶是不是变了?以前她总说‘人老了,啥也干不动了’,现在天天想着做这做那。”
叶辰摸着下巴琢磨。
还真是。
自从吴区长来探望过,老太像是换了个人。
以前院里谁家有红白事,她顶多让小槐花送两尺布过去,自己从不露面;现在傻柱他妈生日,她亲手纳了双鞋垫,绣着“福寿安康”
四个字,针脚虽不密实,却看得人心里热乎。
前阵子三大爷的算盘珠子掉了两颗,还是她找出自己攒的铜丝,教三大爷怎么铆回去的。
“可能是……心里的结解开了吧。”
叶辰拿起块防寒毡,往另一处屋檐下塞,“有些人啊,不是不想动,是心里搁着事,重得挪不开脚。
现在事了了,自然就轻快了。”
正说着,听见中院传来秦淮茹的笑声:“李奶奶,您这香菜择得真干净!
我这就剁馅儿,您在这儿等着,第一锅包子先给您端过去。”
“不急,我帮你烧火。”
老太的声音混着柴火“噼啪”
的声响,听得真切。
小槐花举着颗山楂跑过去看热闹,没一会儿又跑回来,兴奋地说:“叶叔叔,太奶奶在教秦阿姨怎么用碱面!
她说‘面不能急,碱多了苦,少了酸,得像做人似的,不偏不倚才正好’!”
叶辰忍不住笑了。
这话听着实在,倒像是他爹以前常说的。
傍晚时分,雪又下了起来。
叶辰刚把院里的积雪扫到墙角,就看见老太端着个搪瓷碗从外面进来,碗里冒着热气,是刚出锅的包子。
“给你留的,萝卜粉条馅的,你秦阿姨放了点辣椒,开胃。”
她把碗往石桌上一放,又从棉袄兜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给你带的糖稀,明儿咱给槐花做糖葫芦。”
油纸包里的糖稀呈琥珀色,黏糊糊的,透着股焦糖香。
叶辰想起小时候,娘也总在腊月里熬糖稀,他就蹲在灶边看着,盼着能先舔口勺子。
“您还会熬糖稀?”
他惊讶地问。
“以前跟你爷爷学的。”
老太坐在石凳上,雪落在她的头巾上,很快化成了水,“他说熬糖稀跟做榫卯一样,火候不到不行,太急了也不行。
得小火慢慢搅,看着糖色从白变黄,再从黄变深,像看着日子一点点过红火似的。”
叶辰这才知道,原来老太也懂这些。
他一直以为她只擅长针线活,却不知她还藏着这么多过日子的本事。
“后来他走了,我就再没熬过。”
老太的声音低了些,却没了往日的伤感,“总觉得少了个人搭把手,熬出来的糖也不甜。”
她看着院里的老槐树,“前阵子看你修窗棂,想起他当年刨木头的样子,突然就想,日子总得过下去,手艺也不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