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青瓦,在院心的空地上打了个旋,最后贴在阎埠贵的布鞋上。
他蹲在那堆刚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破铜烂铁旁,手里的小秤砣压得秤杆弯成了弓,眼睛却死死盯着不远处——叶辰正指挥着两个工人,把块半人高的汉白玉石碑往院里挪,石碑上刻着的“德记营造厂旧址”
几个字,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这……这是要干啥?”
阎埠贵的声音紧,手里的秤砣“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滚到傻柱脚边。
傻柱正帮着扶石碑,闻言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马书记说,这院儿以前是德记营造厂的后院,这块碑是从档案馆找出来的,得立在这儿当念想。”
他瞥了眼那堆破铜烂铁,“三大爷,你又捣鼓这些破烂?小心城管来收。”
阎埠贵没接话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石碑。
他认得这碑——民国二十六年那年,他还是个半大孩子,跟着爹在营造厂门口捡烟蒂,亲眼看着工人们把这块碑立起来,当时的掌柜叶松年,也就是叶辰的爷爷,还笑着给了他块糖。
后来厂子倒闭,石碑被推倒埋在地下,没想到几十年后,竟被叶辰挖了出来。
“叶……叶辰,这碑你从哪儿弄的?”
他凑过去,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叶辰正在给石碑调角度,闻言头也没抬:“前儿修西厢房地基,挖出来的。
马书记说有历史价值,就让人清洗干净立起来了。”
“立起来干啥?”
阎埠贵的声音突然拔高,“这破碑晦气!
当年厂子倒闭,多少人没了活路,你爷爷……”
他话说到一半,被聋老太的咳嗽声打断。
老太拄着拐杖站在门口,银锁在衣襟上晃得厉害:“老阎,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松年当年是为了护着工匠们,才把厂子抵给了日本人,自己差点没了命。”
阎埠贵的脸“唰”
地白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想起爹临终前说的话——那年冬天,是叶松年给了他家一袋面粉,不然他早就饿死了。
可这些年,他总惦记着叶家的好手艺,嫉妒叶辰活得比他体面,竟把这些恩情忘得一干二净。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搓着手,额头上冒了层冷汗,“我就是觉得……没必要立这么个玩意儿,占地方。”
“占啥地方?”
傻柱把他往旁边推了推,“这碑比你那堆破烂值钱多了!
叶师傅爷爷是英雄,立块碑咋了?”
阎埠贵被推得一个趔趄,看着石碑上“德记营造厂”
五个苍劲的字,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对不起松年掌柜啊……那年他让我爹去南边送账本,我爹贪生怕死,拿了钱跑了,害得他被日本人抓去打了半死……我这几十年,天天做噩梦,梦见他问我账本在哪儿……”
院里的人都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这平时爱算计的阎埠贵,心里竟藏着这么桩往事。
叶辰停下手里的活,走到他跟前:“阎大爷,账本的事,我爷爷早说过不怪你爹。
他说乱世里,活命不容易。”
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个布包,递给阎埠贵,“这是前阵子在樟木箱底找到的,我爷爷记的账,里面有你爹的名字,写着‘忠勇可嘉,无奈时运’。”
阎埠贵颤抖着打开布包,泛黄的纸页上,叶松年的字迹力透纸背,在“阎世昌”
三个字旁边,果然有行小字。
他摸着那行字,哭得更凶了:“我爹到死都念叨着对不起叶掌柜……我这做儿子的,不仅没还上这份情,还总给叶辰添堵……我不是人啊!”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聋老太叹了口气,“松年要是在天有灵,见你现在能认错,也会高兴的。”
阎埠贵抹了把脸,突然站起来,抱起那堆破铜烂铁就往院外走:“这些破烂我不卖了,送废品站去!
换点钱,给碑前买盆花!”
看着他踉跄的背影,傻柱挠了挠头:“这老阎,咋突然转性了?”
“不是转性,是心里的疙瘩解开了。”
叶辰把最后一块垫脚石放好,石碑稳稳地立在院心,像位沉默的老人,“有些人啊,揣着愧疚活了一辈子,就等着个机会说声对不起。”
傍晚的时候,阎埠贵提着两盆菊花回来,小心翼翼地摆在石碑两侧。
黄的像金,白的像雪,在秋风里轻轻摇曳。
他蹲在碑前,用布仔细地擦着碑上的字,擦得干干净净,连缝隙里的土都抠了出来。
“三大爷,吃饭了。”
二大妈来喊他,声音里带着点哽咽,“我给你做了红烧肉。”
“你们先吃,我在这儿再待会儿。”
阎埠贵的声音闷闷的,“我跟叶掌柜说说话。”
二大妈抹了把泪,转身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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