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暑城。
暑城,灵元大陆最炽热的明珠,也是唯一将宗门山门纳入城墙之内的城池。
丹鼎宗雄踞城北赤炎山,朱红殿脊在日光下如一条昂火龙,吞吐热浪,山门前的青玉阶被烤得微温,踏上去有细小白雾蒸腾。
整座城便像一座被炉火持续温养的巨鼎,连风都是滚烫的丹香。
街巷以赤炎山为轴,向四方放射如丹纹。
金砖铺地,被晒得金光流溢,踩上去似踏碎一池熔金。
百姓无论老幼,皆着肥大短裤、无袖汗衫,衣料吸饱汗水后紧贴肌肤,映出肌肉与骨骼的起伏。
女子则披半透白纱,香肩与腰窝在纱影里若隐若现,像炉中尚未凝形的玉膏,晃得路人目眩。
孩童赤足奔跑,脚踝系着叮当作响的小铜铃,铃声混在蝉鸣里,成为暑城特有的节拍。
空气里永远浮着丹香:初闻是冰莲丹的清凉,转瞬又被火髓丹的辛辣顶开,像海浪叠涌;再深吸,又能辨出龙涎香、紫霄芝、千年雪茯苓……各种气息交缠成一条看不见的绸带,绕在颈项,令人毛孔尽开,暑气顿消。
于是纵使天顶火轮高悬,路人脸上仍泛着被丹香蒸出的红润光泽,无人晕厥,只觉体内灵气自行运转,比打坐还畅快。
沿街铺面一律朱漆金字,匾额上“回元”
“凝魄”
“驻颜”
等篆字被晒得亮。
铺口摆满丹瓶,玉塞未启,瓶壁已凝一层细密露珠。
掌柜的用长柄铜勺舀起赤红药粉,往空中一扬,粉末遇光化作点点星雨,引得看客齐声喝彩。
隔几步便是收丹摊,青衣童子举着琉璃灯,灯焰幽蓝,照出丹药表面流转的纹络,像细小星河被封印在丸粒之内。
再往里走,灵草市如翡翠迷宫。
赤火莲被放在冰盘里,花瓣边缘仍腾着细小火苗;冰心藤浸在寒泉中,叶脉却溢出丝丝热雾,冰火同体,各擅胜场。
炼丹炉沿街陈列,最小的仅拳头大,炉盖雕着九头火鸦;最大的需八人合抬,炉腹绘山河社稷图,转动时似有万里江川在火中奔走。
买家以指尖轻叩炉壁,听其回音辨火性,叮叮咚咚,连成一片清脆金属雨。
日头西斜,赤炎山投下赤红阴影,暑城并未因此降温,反而因丹市夜开而愈热烈。
灯笼一盏盏亮起,灯罩是镂空火铜,投出的光像流动的岩浆。
夜深,暑城仍无倦意。
山门的赤炎巨鼎悬于高空,鼎口倾泻流火,像替月亮值守。
鼎身铭文闪动,与城内万盏灯火、万座丹炉的光焰遥相呼应,宣告:此地乃丹鼎宗唯一外显之山门,亦是天下丹道第一市。
暑城第三日,烈日像一炉赤金扣在头顶,街面蒸腾的热浪把丹香都烘得黏。
白瑶撑着一把细竹油纸伞,伞面绘的寒江雪鹭被阳光晒得几乎化开。
她垂眸跟在半步前的李忘川身后,唇线平直,像一柄敛锋的剑,无声地替他挡开人潮。
李忘川则像被热浪点燃的磷火,眼里跳动着停不下来的光。
他仍穿着那身洗得白的青布长衫,袖口卷到肘间,露出因常年控火而覆着薄茧的前臂。
每经过一个摊位,他的指尖都会掠过瓶塞、叶脉、炉耳,像抚琴又像读谱,嘴里低声记下火候与年份,声音被鼎沸的人声冲得七零八落。
此刻,他蹲在一家铺子前。
铺主是个圆滚滚的胖掌柜,汗珠顺着双下巴滚进领口,在绸衫上洇出更深的赭色。
两人之间只摆着一只灰陶盘,盘中横卧一株无名药草——茎不过小指长,三片叶,叶缘呈锯齿,脉络内却浮着淡金色的细丝,像被落日余晖缝进叶肉。
整株草没有半分气味,连灵力波动都近乎于无,仿佛只是一株再寻常不过的野蒿。
李忘川用指腹轻捻叶背,指肚立起一道极细的霜痕,转瞬又被高温蒸成白雾。
“六十年霜火土,十二年无根水,再加一条金线蛇褪。”
胖掌柜笑眯眯地伸出三根胡萝卜似的手指,“三百灵石,少一厘不卖。”
李忘川抬眼,眸色浅得像被水洗过的琉璃:“叶脉无焦边,金线未入骨,至多两百。”
“公子好眼力,可暑城的热风一天蚀它一分药性,再耽搁可就真成野蒿了。”
掌柜叹息,肉褶里挤出的却是笃定的笑。
白瑶听得不耐,伞柄在掌心轻转,伞檐投下的阴影刚好掠过李忘川的指尖。
她抬眼,目光穿过蒸腾热浪,落在三丈外一处屋檐的暗角。
柳明堂便站在那里。
他穿着最普通的葛布短衣,腰间悬一只裂了口的旧酒壶,可背脊依旧笔直,像一柄被折断却仍不肯屈的剑。
早在半月前就已然醒来,得知了元灵宗的下场后,他的心情一直十分复杂。
李忘川并没有多说什么,而白瑶却将李忘川诛灭了三分之一三大神族子弟的事告诉了他,试图予以安慰。
可是,柳明堂依旧无法接受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