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让助手帮我拿画,他可能看到了。
老师,对不起,我马上处理。”
“不必动气,也不是什么大事。”
陈国华安慰,“只是以后别再送我这么贵重的画了,我心领就是。”
挂掉电话,他坐在书房,看着墙上的《清江图》。
青山隐隐,绿水迢迢,一叶扁舟泊在江边,船头独坐的渔翁背影渺远而自在。
他忽然明白自己喜欢这幅画的原因。
那渔翁独享江上清风,山间明月,不为世俗所扰,不正是中国人千百年来追求的精神境界吗?
然而现实总是复杂得多。
完全的隐退不可能,完全的显露也不明智。
如何在入世与出世之间找到平衡,如何在显露与隐藏之间把握分寸,是一门比任何艺术都深奥的学问。
几天后的老年大学课堂上,杨阿姨又问起买画具的事。
“老师,我想买套好点的毛笔和颜料,能不能推荐一下?价钱不是问题。”
若是往常,陈国华会推荐些中等价位的用品。
但这次,他想了想,说:“你要是真心想买好的,我倒知道几家老店,不过价格确实不便宜。”
下课后,他特意留下杨阿姨,详细写了几个店名和地址,还标注了大概价格。
杨阿姨感激地走了。
李素珍知道后不解:“你平时不都劝学员别乱花钱吗?杨阿姨退休工资不高,你怎么还推荐那么贵的东西?”
陈国华笑笑:“你记得她女儿吗?在国外做律师的那个,去年回来那个。”
“记得啊,怎么了?”
“她上个月回国定居了,在一家外资所当合伙人,年薪这个数。”
陈国华比了个手势,“她给妈妈买了套大房子,装修就花了一百多万。
杨阿姨不说,但心里憋屈,觉得女儿乱花钱。
我让她去买些好东西,是让她明白,她配得上这样的生活,也理解女儿的心意。”
李素珍惊讶:“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老年大学里,什么聊不出来?”
陈国华微笑,“但要是直接说破,反而伤她自尊。
这样最好。”
李素珍打量丈夫半天,摇头笑道:“老头子,我倒是小看你了。”
又到老同事聚会的日子。
这次陈国华穿了儿子买的那件新po1o衫,整个人精神不少。
赵明远一见他便招呼:“老陈,这边坐!”
陈国华在他旁边坐下。
赵明远低声说:“上回多谢你。”
“谢我什么?”
“散场后,只有你消息问候我。”
赵明远苦笑,“老张到现在还不理我。”
“他儿子生意失败,心情不好,过阵子就好了。”
张立诚进来时,果然又避开赵明远的目光,坐在了另一桌。
酒至半酣,他又开始问大家的退休金涨了多少。
问到陈国华时,他坦然道:“刚调了,现在七千多。”
这个数字在这些人中属于中等偏上,既不太低也不太高。
张立诚点点头,没说什么。
赵明远这次学乖了,只说:“跟老陈差不多。”
散场时,张立诚主动跟赵明远道别,虽然不如从前热络,但总算打破了僵局。
回去的路上,陈国华慢慢走着。
晚风拂面,带来初夏的暖意。
他想起父亲,那个一辈子没走出县城的农民,却懂得最深奥的处世智慧。
如今自己活到这把年纪,才真正明白其中的深意。
财不外露,不是要人装穷,而是不必炫耀;富不露相,不是隐藏财富,而是不以此标榜;贵不独行,不是否认自己的价值,而是明白独木难成林的道理。
这其中的分寸,需要一辈子去琢磨。
手机响了,是儿子来的消息:“爸,公司有新项目,让我负责,算是补偿上回的副主管。
这次我谁也不告诉,就咱家里人知道。”
陈国华笑了笑,回复:“好,周末回家吃饭,你妈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放下手机,他继续往前走。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如同人生起伏。
而在这忽明忽暗之间,他终是找到了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