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来的不是一盘炒土豆丝,而是一盘毒药。
“这土豆,”
他声音粗嘎,每个字都像石头子砸出来,“根本没煮熟!
硬芯儿!
跟你说了多少次火候火候,存心想噎死我是不是?啊?”
“想噎死我吗?”
那五个字,像五根烧红的铁钉,猝不及防地、精准无比地钉进了林薇的耳膜。
空气似乎凝滞了。
电视里老生的唱腔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
母亲喝水的吞咽声咕咚作响。
林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额头上还没擦掉的汗珠变得冰凉。
她看着父亲那张因不满而扭曲的、理直气壮的脸,又看向母亲漠然的侧影。
胸腔里那颗东西,先是猛地一缩,疼得尖锐,随即竟古怪地麻木了,像被瞬间冻僵。
她忽然想起了弟弟林强。
想起上次他来,大概是半年前,放下两箱牛奶,坐了不到十分钟,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走了。
父亲当时也抱怨了牛奶牌子不对味,弟弟只是笑嘻嘻地拍拍父亲肩膀:“有的喝就不错啦,挑三拣四。”
然后毫无负担地离开了。
弟媳更是常年神隐,只在过年时露面一小时,礼物精美而疏远。
为什么他们不来?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地砸进她的脑海,不再是以往那种带着怨气的揣测,而是一个接近真相的、残酷的答案。
她没说话。
也没有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试图解释、辩白,或者挤出笑容承诺“下次注意”
。
她只是沉默地走上前,开始收拾碗筷。
动作机械,指尖碰到油腻的碗壁,一阵反胃。
陶瓷碰撞的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惊心。
父母看着她,似乎有些意外于这沉默,但谁也没有再开口。
父亲重新把注意力投向电视机,母亲则开始摸索着找她的老花镜。
收拾停当,把保温桶和饭盒重新装回袋子里,林薇低声说:“爸,妈,我走了。”
“嗯。”
母亲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父亲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碍眼的飞虫。
她拧开门把手,跨出去,再轻轻带上。
厚重的铁门“咔哒”
一声合拢,将屋里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闷与评价彻底隔绝在身后。
楼道里阴凉一些,但空气污浊。
她一步一步往下走,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
走出单元门,灼热的阳光轰地一下再次包裹了她,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她眯起眼,站在那儿,有几秒钟的完全茫然。
巷子里那个摇蒲扇的老人已经不见了,只剩空凳。
世界暴露在白花花的炙烤下,无比清晰,又无比虚幻。
手里的保温袋似乎比来时更沉,坠得她胳膊生疼。
那里面,曾经装满热腾腾心意的容器,现在只剩下油腻的空荡和两句冰冷的指责。
“煮得太干了。”
“想噎死我吗?”
它们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压过了街上的车流噪音。
她开始往前走,脚步有些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或是醉汉。
她想起小时候,弟弟碗里永远比她的多一个荷包蛋,理由是“男孩要长身体”
。
她若看一眼,母亲就会说:“丫头片子吃那么多有什么用?”
她想起高考那年,她烧,父亲说:“就你事多,娇气!
考不上赶紧进厂打工。”
她想起第一次领工资,给家里买了台新电视,父亲研究了半天遥控器,最后说:“又乱花钱,肯定是被促销员骗了,这牌子没见过。”
她想起无数次,她兴冲冲地分享快乐,得到的是一盆冷水;她小心翼翼地倾诉烦恼,换来的是“就你脆弱”
、“别人怎么都没事”
;她付出十分,被视作理所当然;若有半分疏漏,便是万劫不复的错处。
那些瞬间,曾经像细小的沙粒,摩擦着,落下,被时间掩埋。
她从未真正去清理过,只以为那是家庭常态,甚至埋怨自己不够懂事、不够忍耐。
可就在刚才,那两句轻飘飘的、甚至不带多少恶意的评价,像最终落下的铡刀,斩断了她心里那根早已不堪重负的弦。
不是愤怒,不是委屈,是一种冰冷的、彻底的悟。
她一直试图蒸煮一份名为“亲情”
的粥,火候、水量、材料,斟酌了又斟酌,付出了能付出的一切,捧到他们面前。
他们吞咽下去,汲取养分,维持生命,然后挑剔:“太干”
、“太硬”
、“想噎死我”
。
他们咀嚼她的关心,吞咽她的付出,消化她的情感,用她滋养老去的生命,却从未真正看见、尝出那碗粥里,她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