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张崭新的百元钞票,放在茶几上,推到妻子面前。
“喏。”
一个字,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王桂芬瞥了一眼那叠钱,脸上掠过一丝复杂,是如释重负,也掺杂着更深的不满。
“又是钱!
你就只会用钱堵嘴?那是你亲外甥!”
她抓起钱,语气依旧带着刺,但声音低了下去。
张立军只是沉默地坐到沙另一端,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新闻里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瞬间填满了房间,也隔开了两人之间无形的鸿沟。
他知道,这些钱最终会流出去,像投入无底洞的石子,连个响动都听不见。
但这是维持表面平静、避免更大冲突和诋毁的最低成本。
他早已明白,在这被金钱和怨气缠绕的亲密关系里,最安全的姿态就是沉默地付出,然后退守到自己的堡垒中。
有一种感情,早已爱到心酸;有一种相处,只剩避而不见。
夜深了,窗外风声渐紧,带着一种不祥的呜咽。
气象台连续布了台风橙色预警。
张立军躺在床上,枕边妻子已出轻微的鼾声。
他却毫无睡意,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在窗外忽明忽暗的路灯光线下投下模糊的阴影。
那些沉淀了半生的画面,在黑暗中无声放映:年轻时创业失败,合伙人卷款而逃,留给他一身债务和嘲讽;单位里兢兢业业几十年,临到升职的关键时刻,却被空降的关系户顶替,连句像样的解释都没有;老父亲病重住院,他倾尽积蓄,跑前跑后,几个兄弟姐妹却为医药费分摊推三阻四,最终父亲走了,他不仅掏空了家底,还在亲戚口中落了个“独占家产”
的污名……几十万元钱,像被风吹散的纸灰,白白扬了出去,最终连个“好”
字都没落下,反而换来一身疲惫和疏离。
他像一只工蚁,在庞大的社会巢穴里搬运了半生,却始终找不到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个安全的角落。
人的力量何其渺小,有时真如蝼蚁,如尘埃,那些年少时“兼济天下”
的宏愿,早已被现实的罡风吹得七零八落。
他唯一能抓住的,就是管好自己,在这喧嚣的尘世里,努力地、无声地活下去,守住自己这座孤岛最后的边界。
台风“海神”
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狂风裹挟着暴雨,如同失控的巨兽,疯狂撞击着整座城市。
深夜,刺耳的手机铃声如同钢针,猛地扎破了张立军勉强维持的浅眠。
屏幕上跳动着弟弟张立强的名字,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带着一种不祥的急促。
他心头一紧,手指有些僵硬地划过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弟弟的声音,而是弟媳带着哭腔、几乎被风雨撕碎的尖叫:“哥!
哥!
快!
立强…立强他开车掉进塌陷的坑里了!
水…水漫上来了!
就在老城环岛西边那个桥洞底下!
快啊……”
电话信号在狂风暴雨中极其不稳,尖叫和电流的滋滋声混杂,最后猛地断掉,只剩下一片忙音,空洞而冰冷,像是某种残酷的休止符。
张立军瞬间从床上弹起,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妻子王桂芬也被惊醒,慌乱地问:“怎么了?谁的电话?”
他一边以从未有过的度套上衣服,一边急促地吐出两个字:“立强!
出事了!
桥洞塌陷!”
他冲进书房,毫不犹豫地打开那个上锁的抽屉,双手有些颤地抓起里面所有的现金——那是他积攒多年、以备不时之需的“安全垫”
,厚厚几沓,此刻却轻飘飘的,像毫无意义的废纸。
他又迅翻出几张银行卡塞进裤兜。
“你拿那么多钱干什么?”
王桂芬跟到书房门口,脸上满是惊疑。
“救人!
找救援队!
疏通关系!
哪一样不要钱?!”
张立军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焦灼。
他顾不上多解释,抓起车钥匙就冲进狂暴的雨夜。
外面的世界如同末日。
狂风卷着密集的雨鞭抽打在身上,瞬间就湿透了衣衫,冰冷刺骨。
街道已成浑浊的河流,漂浮着各种垃圾。
车子在及膝深的水中艰难跋涉,动机出不堪重负的嘶吼。
平时二十分钟的车程,此刻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张立军死死抓着方向盘,指节泛白,雨水模糊了挡风玻璃,雨刮器开到最大也如同杯水车薪。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
再快一点!
那个曾经用恶语伤过他的弟弟,此刻正被困在冰冷的洪水里!
血缘,终究是刻在骨头里的印记,在生死关头,所有隔阂与怨怼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终于,他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