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峰被吓得一哆嗦,小声辩解:“可……可同学都要写……”
李桂珍厉声打断:“少跟人家比!
没有就是没有!”
后来,小峰那篇作文,写的是隔壁热心肠的张爷爷。
老师在班上当作范文朗读,夸赞“观察细致,感情真挚”
。
无人知晓,当念到“张爷爷粗糙温暖的大手”
时,小峰心里却晃过村口那个拄着拐杖、总偷偷看他的陌生老人的影子。
那眼神里,似乎也藏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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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像无声的河流,裹挟着这家人向前流淌。
那道陈年的伤疤,结了厚厚的痂,无人再轻易触碰,却始终醒目地横亘在那里,昭示着无法愈合的过往。
赵老汉和赵老太更老了,记忆如同被风化的墙皮,一片片剥落。
有时,赵老太会茫然地抬起头,问刘玉梅:“建国……今天来吗?”
刘玉梅只能含糊地应着:“妈,大哥……他忙,最近活儿多。”
老人便不再追问,只是迟缓地点点头,继续挪到院门口那张小板凳上坐下,浑浊的眼睛望着村道尽头。
她在等什么?或许是一个模糊的身影,或许是一声久违的呼唤,或许仅仅是一个能让她浑浊目光停留片刻的念想。
三十年的寒冰,岂是一朝一夕能融?再滚烫的血,在这样漫长的冷遇里,也早已变得温吞,渐渐失去温度。
然而,生命的藤蔓自有其向上攀爬的力量,孩子们的心,并非铁板一块。
前些日子,赵老太在院墙根下精心侍弄的那几丛月季开得正好,粉的娇嫩,红的似火。
李桂珍三岁的小孙女囡囡,像只懵懂的小蝴蝶,被那绚烂的色彩吸引,摇摇摆摆地跑过去,伸出小手就要够那开得最艳的一朵。
赵老太正在旁边,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怕花刺扎了孩子,颤巍巍地连声唤:“慢点!
慢点!
小心扎手!
奶奶……奶奶给你摘!”
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说完自己也愣住了,有些无措地看着那小小的背影。
囡囡闻声,仰起粉嘟嘟的小脸,一双清澈无邪的大眼睛望着赵老太,竟然毫无障碍地、脆生生地喊了出来:“奶奶!”
那一声“奶奶”
,像一道微弱的、却带着奇异温度的光,骤然刺穿了凝固三十年的坚冰。
赵老太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从一场漫长的梦里惊醒,枯槁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慌忙去够那朵开得最盛的月季,几乎是慌乱地摘下,小心翼翼地递到囡囡面前,浑浊的老泪再也抑制不住,汹涌地冲出眼眶,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
就在这时,李桂珍找孩子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转过墙角,正撞见这“其乐融融”
的一幕——婆婆泪流满面,女儿手里捏着那朵刺眼的红月季,还仰着小脸。
那声稚嫩的“奶奶”
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
李桂珍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如同骤然降临的寒霜。
她几步冲上前,一把抱起囡囡,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自始至终,没有看泪流满面的赵老太一眼。
她抱着孩子转身就走,脊背挺得笔直僵硬。
然而,那朵被囡囡紧紧攥在手里的月季花,花瓣鲜红欲滴,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它没有被丢弃,被小主人一路牢牢抓着,带回了那个始终对老屋紧闭大门的家。
鲜红的花瓣,像一滴凝固的血,也像一粒微弱的火种,在懵懂的孩童手中,无声地传递着某种无法被彻底掐断的讯息。
人心并非顽石。
再深的刻痕,也经不住三十年风霜雨雪的消磨。
当年那口咽不下的气,那桩辨不清的理,早已在时光深处酵、沉淀。
纵使无法全然消解,又何必让这沉重的枷锁,再套上下一代稚嫩的肩膀?孩子们像春天新的苗,他们天然地需要阳光雨露,需要知道滋养自己的根脉扎在何方,有权拥抱那份与生俱来的、血脉相连的暖意。
院门口,赵老太依旧坐在那张磨亮了的小板凳上,目光投向空茫的远方。
老槐树巨大的影子缓缓移动,如同光阴沉重的脚步。
囡囡那一声脆生生的“奶奶”
,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早已散去,水面重归沉寂,只余下更深的空旷和寒凉。
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板凳边缘,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来自陌生小孙女指尖的、转瞬即逝的暖意。
院墙根下,那几丛月季依旧开着。
最顶端那朵最大最红的,昨日被摘走了,留下一个突兀的空缺。
旁边新绽开的一朵小花苞,在微风里怯生生地摇曳着,那么小,那么嫩,花瓣边缘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青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