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请来月嫂,不就是想让媳妇轻松点,学点“好方法”
吗?怎么到头来,这“好方法”
倒成了横在她和媳妇、甚至和孙子之间的一堵高墙?她这个出钱又出力的婆婆,反倒成了碍手碍脚、不懂科学的老古董?
积压的情绪终于在一个闷热的午后爆了。
那天她刚进门,就听见刘芸在卧室里,声音不高却带着明显的烦躁,似乎在跟谁打电话抱怨:“……是,王姐教的都懂,可实际操作起来哪有那么容易?宝宝哭得撕心裂肺,怎么拍后背都没用,抱着走也不行,我都快崩溃了……妈倒是来过几次,可来了也帮不上什么,说的那些老方法根本不能用,还老想按她的来,沟通起来特别累……”
李爱华站在玄关,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手脚冰凉。
原来在媳妇心里,她的到来不是帮忙,是添乱?她的经验不是经验,是累赘?那些她自认为掏心掏肺的关切和付出,落在对方眼里,竟如此不堪?一股巨大的委屈和受伤感攫住了她,比愤怒来得更汹涌。
她甚至没有力气再往前走一步,默默地转过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那扇沉重的防盗门。
门锁“咔哒”
一声轻响,隔绝了门内隐约的婴儿啼哭和她的整个世界。
接下来的几天,李爱华强迫自己没再去儿子家。
她心里憋着一股气,也带着点赌气的试探:离了我,你们用那些“科学方法”
,真能行吗?她守着电话,心神不宁。
既盼着电话响,又怕电话响。
第三天傍晚,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是儿子陈伟。
“妈!”
陈伟的声音劈头盖脸,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股压抑不住的焦躁,“您这几天忙什么呢?怎么都不来家里看看了?芸芸一个人根本弄不过来!
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哭得没完没了,怎么哄都不行,嗓子都哭哑了!
芸芸急得直掉眼泪,饭也吃不下,觉也没法睡!
家里乱得都没处下脚了!
您就不能心疼心疼她,过来搭把手吗?”
李爱华握着听筒,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儿子话语里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她心上。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粗糙的砂石堵住,不出一点声音。
心疼?她怎么不心疼?她心疼孙子哭哑了嗓子,心疼媳妇掉眼泪吃不下饭,更心疼儿子累成这副模样!
可是……
“我……”
她艰难地挤出一点嘶哑的声音,积蓄了多日的委屈、不被理解的憋闷、还有儿子这劈头盖脸的指责,像火山熔岩一样在她胸腔里翻滚奔突,“我怎么不心疼?我心疼有用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尖锐和颤抖,“我炖的汤,嫌喝了胖!
我想抱抱孩子,说不能晃!
我想给孩子洗屁股,说洗不干净!
我哪一样做得合你们心意了?哪一样不是被你们用‘月嫂说’堵回来?我是老古董,我的法子都落伍了!
我去了,除了添乱,还能干什么?!
你告诉我,我还能干什么?!”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陈伟粗重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李爱华耳膜上。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陈伟才极其疲惫地、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低声说:“妈……不是……唉……”
他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长长的、沉甸甸的叹息,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嘟…嘟…嘟…”
忙音冰冷而单调地响着。
李爱华依旧僵硬地握着话筒,那“嘟嘟”
声仿佛不是响在耳边,而是响在她空荡荡的心腔里。
她慢慢地、慢慢地放下电话,动作迟滞得像生了锈。
窗外,天色正一点点暗沉下去,暮色四合,吞噬着最后一点天光。
屋子里没有开灯,阴影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孤零零的身影吞没。
她缓缓地坐倒在冰冷的沙上,保温桶还孤零零地立在墙角,早已没了热气。
厨房里似乎还残留着鸡汤的香味,却又好像被一种更深沉的、名为失落和茫然的味道覆盖了。
她花了整整八千块请来的月嫂,那个笑容得体、条理清晰的王姐,她传授的那些“科学方法”
,那些被媳妇奉为圭臬的金科玉律,最终留下了什么?
留下了一个被“科学”
武装起来、却依旧手忙脚乱、濒临崩溃的儿媳。
留下了一个焦头烂额、满腹怨气的儿子。
留下了一个哭哑了嗓子、无人能哄好的小孙子。
留下了一个乱糟糟、失去了秩序的家。
还有,留下了一道横亘在她与这个刚刚添丁、本该其乐融融的小家庭之间,冰冷、坚硬、似乎难以逾越的鸿沟。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一片璀璨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