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缺口的血腥风暴仍在肆虐,那震耳欲聋的咆哮与惨嚎,如同无形的重锤,一下下敲击着林宇的心脏。他挺立于瓦砾废墟之巅,染血的袍袖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袖口破损处露出的皮肉已被冻得青紫。脚下是人间炼狱,而他的目光,却必须穿透这翻腾的血雾与硝烟,投向这座孤城更深处、更冰冷的绝境。
俯瞰血涡:
李定国浴血的身影在敌群中艰难腾挪,每一次挥动那把翻卷如锯齿的战刀,都显得沉重而迟滞,仿佛拖着千斤锁链。左肩的箭杆随着动作剧烈晃动,箭羽上沾着的血渍甩成细小的弧线,每一次发力都牵动着新的血线从甲胄缝隙中渗出,在背后晕开大片暗红。他周围,磐石营那象征着不屈的暗红色身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疏、黯淡。每一次清军黑色浪潮的冲击,都会吞噬掉一两个摇摇欲坠的 “磐石”,防线在血泥中一寸寸后退,留下蜿蜒的血痕,如同被巨兽啃噬的堤岸,随时可能彻底崩塌。缺口,这个致命的血肉漩涡,正在飞速抽干白帝城最后一股有生力量!
“燧发枪队!”
林宇的声音穿透喧嚣,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沙哑,目光锐利如刀,射向城楼残骸方向。那里,残存的燧发枪手们正趴在断壁后,枪管因长时间未清理而泛着锈迹,他们徒劳地瞄准着下方混乱的战场,手指紧扣着冰冷的扳机,指节泛白,却无法扣下。
一个满脸被硝烟熏得漆黑、只剩眼白和牙齿还能分辨的年轻枪手,闻声猛地抬起头,头盔歪斜地挂在一侧,露出额角渗血的伤口。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嘶喊出来:“报 —— 报经略!铅弹… 铅弹早就打光了!火药… 火药就剩最后几小角(指牛角火药壶里的残余)!兄弟们… 兄弟们只能干看着啊!急… 急死人了!” 他说着将空瘪的火药壶倒过来摇晃,里面只传出几声细碎的药渣碰撞声。
最后一丝侥幸被无情掐灭!林宇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城头的火炮?早已在清军猛烈的炮击中化为扭曲的废铁,炮轮散落在地,炮身布满焦黑的弹痕。这仅存的、能够远程压制清军重甲兵、迟滞其攻势的最后手段,也彻底宣告枯竭!缺口处的血肉磨盘,失去了最后一点来自上方的支援,只剩下纯粹的血肉碰撞。
“预备队!陈墨!还有多少人能动?!” 林宇猛地转头,声音如同绷紧的弓弦,目光死死钉在刚刚从一处被炮火掀塌的藏兵洞方向冲过来的陈墨身上。陈墨的脸上混杂着血污、汗水和黑灰,一道伤口从眉骨延伸到颧骨,凝结的血痂下还在渗血,身上的皮甲布满划痕,几处破裂的地方露出渗血的皮肉,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疲惫和一种沉甸甸的无力感。
陈墨的脚步在瓦砾上踉跄了一下,踩碎了一块烧焦的木屑,他迎着林宇的目光,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经略…”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纸上磨出来,“除了… 除了吴先生伤兵营里那些实在动不了、只剩一口气的兄弟… 城里… 城里但凡还能拿得起刀、拎得动矛的… 连半大的小子和灶房的伙夫都算上…” 他痛苦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无奈,手指颤抖地指向那如同地狱入口的西门缺口:“… 都在那了!全在… 那血泥潭里了!”
都在那了!
这简单的三个字,却如同万钧雷霆,狠狠劈在林宇心头!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指尖发麻。他顺着陈墨手指的方向望去 —— 那片被浓烟和血雾笼罩的修罗场。李定国如同困兽,在越来越小的空间里挣扎,每一次转身都带着血迹的飞溅。他身后,那些模糊的、仍在奋力搏杀的暗红色身影,稀薄得如同狂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被彻底吹灭,连一丝火星都不留下。
再也没有了!
没有预备队可以投入这绞肉机,去替换那些即将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袍泽!没有生力军可以堵住可能出现的新的破口!白帝城,这座曾经扼守峡江咽喉的雄关,此刻就像一个被榨干了最后一滴水的枯泉,只剩下干裂的泉眼,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徒劳地对着灼热的天空,连一丝湿润的水汽都无法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