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强的中医馆像一株疯长的榕树,根系在香港的街巷里悄悄蔓延,枝叶却直逼西药行业的天空。
驱虫丸一颗五块钱,一个疗程七天三十块钱,感冒汤一剂卖二块钱,同样的药效,比起西医院的药片和针剂,便宜得像在白送——这让那些靠着洋药家的商行老板们坐不住了,太平山顶的雪茄烟雾里,总飘着对“神农医馆”
四个字的咬牙切齿。
“他这是在砸所有人的饭碗!”
腊月的雨刚缠上香港,“和记西药行”
的周锦堂就把青瓷茶杯往檀木桌上一墩,茶渍溅在烫金的价目表上,晕开一片深色。
旁边坐着的“仁心西医院”
院长李秉仁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冷光:“上周我们院的感冒特效药销量跌了三成,再这样下去,连护士的薪水都不出了。”
窗外的雨敲打着百叶窗,像无数只手指在挠,挠得人心头慌。
这场暗涌在正月初八这天,终于撕破了体面的皮囊。
北角医馆的铜壶刚熬好第三锅感冒汤,紫苏叶与生姜的暖香混着水汽,在门楣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排队的阿婆们搓着冻红的手,等着领走这能治咳嗽的暖汤——张阿婆的孙儿咳了三天,西药吃了不见好,昨天喝了一剂就敢跑出门玩了;
李婶的风湿犯了,说这汤比医院开的止痛片管用,还不伤胃。
学徒小周正低头用草绳捆扎药包,忽然听见“哐当”
一声巨响,震得梁上的药葫芦都在摇晃。
临街的玻璃门像被巨斧劈中,蛛网似的裂纹从中心炸开,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锈迹斑斑的钢管捅穿玻璃的脆响里,混着刺耳的笑骂。
碎片像锋利的冰碴子溅到柜台前,张阿婆尖叫着往后缩,怀里的竹篮掉在地上,刚买的药包摔开,褐色的药渣混着雨水浸成了泥。
三个染着黄毛的混混踩着碎玻璃闯进来,靴底碾过玻璃碴的声响里,还裹着廉价烟草的呛味。
领头的刀疤强嘴角叼着烟,烟蒂上的火星在雨雾里明灭,他一眼就盯上墙角那口保温桶,桶盖缝隙里正往外冒白气。
“就是这破汤抢了老子的生意!”
他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烟头精准地弹进桶里,褐色的汤汁瞬间炸开细密的泡沫,紫苏叶的清香里猛地窜出一股焦糊味,像被生生掐断的琴弦。
“把这破地方给我掀了!”
刀疤强的声音粗嘎得像砂纸磨铁。
他身后的阿彪抡起钢管,朝着装驱虫丸的酸枝木架狠狠砸去。
那木架是赵国强收来的老物件,三层格子里整齐码着蜡封的纸包,此刻却像纸糊似的垮塌下来。
花生米大的驱虫丸滚落满地,有的滚进墙角的积水里泡成糊糊,有的被混混们的皮靴反复碾压,白色的药粉混着污泥,在地上拖出一道道丑陋的痕迹,像谁在哭着抹眼泪。
小周看得眼睛红,他想起赵国强教他辨认药材时说的话:“这驱虫丸里的苦楝皮,得用清明前的嫩皮才管用,孩子们吃了不反胃。”
他扑过去想护住剩下的药包,却被阿彪一把搡在胸口。
小周踉跄着后退,后脑勺结结实实磕在柜台棱角上,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疼得他捂着后脑勺蜷缩在地上,指缝间渗出血珠,滴在散落的药丸上,红得刺眼。
另一个瘦猴似的混混盯上了墙上挂着的《神农简易方》样刊。
那是赵国强亲手誊写的复制品,用红绸系在梨木框里,纸页边缘已经泛出温润的黄,上面的方子——“枇杷叶煮冰糖”
;
“独活泡酒”
的法子,比西药都管用。”
瘦猴狞笑着扯断红绸,抓起样刊狠狠撕成碎片,纸质的册子在他手里像蝴蝶似的纷飞,混着苦楝皮的粉末飘在空气中,落在小周淌血的额头上。
刀疤强的目光扫过后院,那里的药圃刚冒芽。
“赵老板不是爱当活菩萨吗?我让他连草都种不成!”
他抄起墙角的铁锹,大步流星冲过去,铁锹刃带着风声落下,嫩绿的枝叶连同黝黑的泥土一起被翻起,撒在湿冷的地面上。
他还觉得不解气,又朝着种着独活的花池猛铲,刚扎根的幼苗被拦腰截断,乳白色的汁液混着雨水渗进土里,像是无声的哭泣。
“你们住手!”
温书生从里屋冲出来,他手里紧紧攥着的账本,边角都被磨得亮——那上面记着“三月初五,王阿婆买驱虫丸三钱,欠账五毛”
“四月十二,送药到码头给陈水手,治晕船”
,一笔一笔都是街坊们的日子。
刀疤强一把夺过账本,看都没看就扔进了烧火的灶膛。
火苗“腾”
地窜起,舔舐着泛黄的纸页,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烧成焦黑的灰烬,像是谁把日子也烧了个干净。
“赵老板断我们财路,就得受点教训!”
刀疤强说着,又把墙角那袋刚晒好的紫苏叶踢翻,干燥的叶片倾泻而出,被他和两个跟班用脚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