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一个清晨,天光尚未完全破晓,窗外只有一片朦胧的灰蓝色。周振华从睡梦中醒来,并未立刻起身,而是静静地躺着,因为他的脑海中,正清晰地回荡着一片朦胧却又异常优美的旋律。
那旋律如同晨曦初现时萦绕在山间的薄雾,缥缈灵动,却又每一个音符都清晰可辨,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它华丽流畅,如同丝绸滑过指尖,却又在绚烂的音符跳跃间,隐含着一丝难以化开的、淡淡的忧伤,一种甜蜜与怅惘交织的复杂情感。整首曲子充满了深沉的爱意、庄重的承诺与一种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祝福——那是他前世偶然间听过,并为之深深触动的一首钢琴曲,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梦中的婚礼》(mariage dAmour)。
他静静地躺着,没有惊动身边还在熟睡、呼吸均匀的妻子,任由那美妙而熟悉的音符在脑内自动地、完整地一遍遍回响,如同唤醒了一份尘封的宝藏。他忽然生出一种无比强烈而冲动的渴望——他想亲耳听到这首承载着爱与梦幻的乐章,从红梅那日渐灵巧的指尖流淌出来,想将这份独属于另一个时空的美丽与感动,作为一种无声却最深情的礼物,赠予这个他深爱的、正在笨拙而努力地触碰音乐世界的女人。这念头一经浮现,便如同种子扎根,再也无法挥去。
他悄无声息地披衣起床,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来到靠墙的书桌前。室内光线依旧昏暗,他点亮了一盏老式的玻璃罩煤油灯,温暖昏黄的光晕立刻洒满了桌面。他摊开一本空白的五线谱本,拿起一支削好的铅笔。令人惊异的是,他发现自己竟能无比清晰地回忆起那首曲子的每一个细微的音符、每一处复杂的节奏转换、甚至是一些微妙的情感处理。这得益于灵泉水对精神感知和记忆能力的超凡提升,也源于前世他对这首经典曲目的偏爱与深刻印象。
他下笔如有神助,仿佛不是他在创作,而是在进行一种精准的誊写。一个个饱满的音符在他笔下流畅地倾泻而出,迅速化成了纸面上工整而准确、如同印刷体般的五线谱符号。他甚至能凭借记忆和内在的乐感,标注出大致的强弱变化(p、f、cresc.)和情感提示(dolce、espressive)。他写得极其专注,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眼神凝练,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而秘密的仪式,要将那份跨越了无尽时空的感动与美丽,毫无损耗地、完美地复刻到这个时空,呈现在他的爱人面前。
当高红梅如同往常一样醒来,习惯性地想去拿那块细软棉布擦拭钢琴时,发现身侧的床铺已空。她有些诧异,起身寻找,发现丈夫已经坐在书桌前,微蹙着眉头,正全神贯注地写着什么,连她走近都未曾察觉。她好奇地趿着鞋走过去,俯身凑近一看,顿时彻底愣住了。
昏黄的灯光下,纸张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她最近才开始日夜相对的、那些被称为“小蝌蚪”的音符,但它们的排列组合方式,看起来远比她那本《拜厄钢琴初级教程》上的练习曲要复杂、繁复、优美得多!那起伏的旋律线、那些看不懂却感觉很有章法的和弦标记,都透着一股专业而深邃的气息。
“振华,你……你这是在写什么?”高红梅惊讶万分地问,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她从未听说过,更从未见过丈夫会这个!他认得字,会算账,可音乐乐谱?这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周振华闻声抬起头,眼中带着一种温柔而神秘的笑意,仿佛藏着一个只与她分享的秘密。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刚刚写好的、墨迹未干的最后一小节潇洒地画上终止线,然后小心地拿起那几页承载着跨越时空礼物的纸张,递给她。
“给你,”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珍重与期待,“昨天夜里……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里听到一首特别好听的曲子,旋律讲的就是一场特别美好、特别感人的婚礼。醒来后,不知怎么的,记得特别清楚。我试着……把它记下来了,你看看,能不能试着弹弹看?”他选择了一个最易于理解、也最不易引发深究的解释。
高红梅彻底惊呆了!做梦听到曲子?还能如此清晰地把梦里听到的曲子记下来,写成这么复杂工整的乐谱?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她接过那几页轻飘飘却又感觉重若千钧的纸,手指甚至有些微微颤抖。她低头,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陌生又熟悉的符号,虽然很多复杂的节奏型、升降号和左手密集的和弦她还看不太懂,需要慢慢琢磨,但那流淌的旋律线条本身就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直击心灵的优美与伤感,仿佛那些音符自带声音,在她静谧的心湖里轻轻拨动,激起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