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臣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地址后，便疲惫地靠在后座上，闭上了眼睛。
他给陆少安了条信息，言简意赅：开车送你奶奶回大平层。
做完这件事，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车窗外的喧嚣被隔绝，车内一片死寂，但他自己的身体内部却仿佛在经历一场海啸。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太阳穴在突突直跳，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地叫嚣、冲撞，一种混合着震怒、失望、乃至一丝荒谬的痛楚，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一直以来都在怀疑，都在试图否定。
是的，他母亲对他身边的异性，一向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切”
和“审视”
，那种近乎本能的防备，他并非没有察觉。
当年少安的母亲曾私下向他哭诉，说婆婆如何用尽手段逼她离开，他当时虽觉母亲管的多，但内心深处更倾向于认为那是两个女人之间的矛盾，是少安母亲的一面之词，甚至带了点夸张。
他选择了不相信。
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母亲会是那样一个残忍的、破坏儿子幸福的人。
可今天，就在刚才，因为他情绪失控下的脱口而出，母亲那激烈到失态的反应，那句脱口而出的“贱人”
，那被戳破真相后的歇斯底里……就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劈开了他多年来自我欺骗的迷雾。
真相血淋淋地摆在了面前：少安母亲说的，是真的。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母亲侮辱颜嫣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
那是一种信仰的崩塌，是对过去某个重要节点的彻底否定。
他一直试图维护的、家庭表面那点可怜的和睦，其实早已千疮百孔，根基本就是建立在对另一个女人的伤害之上。
他缓缓抬起手，盖住自己的眼睛，试图阻挡这令人眩晕的现实。
出租车停在了一处清幽的古朴建筑前。
陆臣付钱下车，站在门口，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才抬手叩响了门环。
他不能带着一身戾气去见李师伯，那是对医者不敬，也是对治疗无益。
学徒引他进去时，李师伯正在碾药，抬头只扫了他一眼，便淡淡道：“心浮气躁，肝火冲顶。
今天这针，效果得打对折。”
陆臣苦笑一下，没有辩解，只是恭敬地说：“劳烦您了。”
针灸时，他强迫自己放松，但母亲那些尖锐的话语和少安苍白的脸，依旧在他脑海里盘旋。
银针扎入穴位的微痛，奇异地让他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
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绝不能让自己和颜嫣，重蹈当年的覆辙。
治疗结束后，陆臣没有直接回医院，也没有回大平层。
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理清思路。
他让司机开到了江边。
初秋的江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拿出手机，翻到颜嫣的号码，犹豫片刻，没有拨打，而是了一条信息：
「赵家的饭局，我会陪我妈准时到」
他必须把母亲这边的麻烦揽过来，不能再让颜嫣直面这种冲突。
信息刚出去，手机就响了，是陆少安。
“爸，”
陆少安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沉闷，没有了往日的跳脱，“奶奶回房间休息了。
我……我能去找你吗？我有些事……想问你。”
陆臣看着滔滔江水，心里叹了口气。
该来的总会来，但他现在真的没有力气去揭开那个陈年往事。
他对着手机，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温和却坚定地说：“少安，关于你母亲的事……爸爸现在心里很乱，不想谈。
我们以后再找机会好好说，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陆臣几乎能想象到儿子脸上失落又倔强的表情。
他以为少安会坚持，甚至会不满。
然而，陆少安再开口时，声音却意外地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越年龄的理解：
“哦……那好吧。
我不问那个了。”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那……我就过去陪你待一会儿？”
这一句简单的话，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陆臣冰冷疲惫的心里。
儿子没有胡搅蛮缠，而是在察觉到他情绪低谷时，选择了一种无声的陪伴。
陆臣喉头有些紧，他深吸了一口江风，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好。
我在外滩观景台。
你过来吧，路上小心。”
挂了电话，陆臣依然望着江水，但心情却和刚才截然不同。
那股被母亲激起的寒意，渐渐被儿子带来的暖意所驱散。
他意识到，少安真的长大了。
两人在观景台待了一个多小时，大部分时间是沉默，偶尔聊几句，也小心翼翼地绕开了早上的冲突，只谈了陆臣的病情和治疗。
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