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京城,空气里还残留着末伏的燥热,风掠过首都钢铁厂的围墙时,都裹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柴油味。那是机器运转的气息,混着钢铁冷却后特有的金属腥气,在运输队的停车场上沉沉弥漫。
停车场挨着厂区的西围墙,墙根下种着几棵老槐树,槐树叶被晒得打了卷,蝉鸣声嘶力竭地钻入耳膜。几辆崭新的解放牌CA-10卡车并排停着,银灰色的车身在阳光下亮得晃眼,车头上“解放”两个红色大字透着股子庄重劲儿。
这是上个月刚从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调过来的新车,工人们宝贝得不行,正围着车做最后的出车检查:老张蹲在左前轮旁,手里攥着扳手,一下下敲着轮胎纹路里的小石子,嘴里还念叨着“可别带石子上路,磨坏了胎”;小王趴在驾驶室窗边,脑袋探进去调试仪表盘,时不时抬头喊一嗓子“周队,油表没问题,满着呢!”
李天佑站在最北边那辆卡车旁,身上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和裤脚都缝过两回,针脚细密,是手巧的秦淮如给他补的。他把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青筋随着手指的动作微微凸起。手里的行车日志摊在车头上,纸页边缘被风吹得轻轻颤动,上面用蓝黑墨水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是前几天预登记的运输路线。
“天佑,过来核对下今天的任务。”老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捏着张泛黄的任务清单,快步走了过来。老周五十出头,头发已经白了大半,额头上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工装领口别着枚小小的像章,走路时背有点驼,却透着股老工人的沉稳劲儿。
李天佑转过身,把日志往身前挪了挪。阳光透过高大的厂房窗户斜射进来,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左边脸颊亮堂些,能看见细小的绒毛;右边脸颊落在阴影里,连带着那双眼睛也显得深了些。
这双眼睛太像他爹李有水了,厂里的老人常说,当年李有水在轧钢厂当钳工时,就凭着这么一双深邃的眼,能精准打磨出各种精密零件。可此刻,李天佑的眼里没有年轻人的跳脱,反倒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眼尾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像淬了冷光的钢刀。
老周把清单铺在日志旁边,手指在“特种钢坯”几个字上重重敲了敲,语气瞬间严肃起来:“天佑,今天这批货不一般,是要送到轧钢厂的特种钢坯,他们车间等着这料下料呢,耽误不得。”
他顿了顿,又指了指清单上的数字,“你看,整整二十吨,量不小。从咱们厂到轧钢厂的路你也熟,走永定门外大街,再转广渠门,避开早高峰的马车群,还是你带队去最合适。”
李天佑点点头,指尖下意识的在“特种钢坯”上轻轻划了一下,他知道这钢坯的用处,前几天听车间主任说,轧钢厂要搞个新产品,专给军工企业供货,这批钢坯就是关键。
“还有件事得跟你说清楚。”老周的声音压低了些,眼神往四周扫了扫,见其他工人都在忙自己的活,才接着道,“那边负责接收和技术对接的,是轧钢厂的八级工易中海。你知道的,老易是咱们北京工业系统里有名的老师傅,手上的技术没的说,但也出了名的严,技术要求高得很,你到了那边,对接的时候多仔细点,别出岔子。”
说着,老周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天佑一眼。那眼神里藏着些别的东西,厂里的老人都隐约知道,李天佑的父母在解放前夕没了,听说是跟轧钢厂里的人有关......至于具体是啥旧事,没人敢深究。只知道打入职之后开始,李天佑就很少跟轧钢厂的人打交道,连带着厂里组织两厂工人联谊,他都找借口推脱。
“易中海”三个字钻进耳朵时,李天佑搭在日志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瞬间泛白,连带着掌心都攥出了汗。易中海......他怎么会忘了这个名字。那个总穿着中山装,说话温温和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