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州陷落、援军尽没的消息,如同最后一块巨石,沉沉压垮了成都城内本已紧绷的神经。
曾经富甲天下的锦官城,如今被恐惧和绝望的浓雾所笼罩。
城外,凤翔联军的营垒如铁桶般层层环绕,旌旗遮天,刁斗森严,日夜不停的操练声如同催命的符咒,清晰地传入城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城内,市井萧条,坊门早闭,唯有巡逻军卒沉重的脚步声和军官不时响起的呵斥声,打破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恐慌如同湿冷的霉斑,在富丽的楼阁和狭窄的街巷间无声无息地蔓延、侵蚀。
西川节度使府内,陈敬瑄如热锅上的蚂蚁,往日养尊处优的肥硕身躯似乎都消瘦了几分,脸上油腻的胖肉因焦虑而不断抖动。
田令孜更是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布满了血丝,昔日的阴鸷算计已被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惊惶所取代。
陵荣援军覆灭、陵州投降的消息,如同最后一声丧钟,彻底击垮了他们残存的侥幸。
“废物!
都是废物!
李继昌误我!
三万人竟不堪一击!”
陈敬瑄摔碎了手中的玉盏,碎片和酒液溅了一地,声音尖利而绝望。
田令孜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拂尘,指节白,声音尖细急促:“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李倚下一步就要全力攻城了!
必须守住!
必须守住成都!”
恐惧催生暴政,绝望滋生昏聩,陈敬瑄和田令孜已经状若疯魔。
“征丁!
必须再征丁!”
陈敬瑄尖着嗓子,几乎是在嘶吼,“城防多处需要加固!
壕沟要再挖深!
滚木礌石远远不够!
李倚围而不攻,定是在打造更多的攻城器械!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田令孜枯瘦的手指狠狠捏着椅背,声音尖利:“光是征丁还不够!
要让他们日夜不停地干!
白天修筑工事,晚上也不能闲着!
都给某赶上城头去巡夜!
敲梆子!
让李倚知道,我成都军民,众志成城,休想偷营!”
一道堪称酷烈的命令,迅从节度使府出,传遍全城:即日起,城内所有民户,每户必须出一名成年男丁!
白日需前往指定地段挖掘壕沟、采集竹木、运送砖石,加固城防;入夜后,则需分批登上城墙,彻夜敲击梆子巡夜,以防凤翔军夜袭!
违令者,以通敌论处,全家连坐!
此令一出,成都哗然!
无数商户闭户,工坊停工,田间无人耕作。
如狼似虎的牙兵冲入民宅,强行抓丁。
哭喊声、哀求声、呵斥声充斥街巷。
白老翁被迫拿起与其年龄不符的沉重砖石,羸弱书生被驱赶上城头忍受夜风刺骨。
繁重的劳役、匮乏的饮食、以及时刻笼罩的战争恐惧,让成都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原本还对田、陈抱有一丝幻想的民心,迅流失,转化为压抑的怒火。
而权力的崩溃往往伴随着极致的猜忌。
局势越是恶化,陈敬瑄和田令孜便越是疑神疑鬼。
从凤翔军营中“逃”
回的杨晟,本就地位尴尬,此刻更是成了某些人眼中的“不祥之人”
和“潜在叛徒”
。
这一日,军议之上,宋行能见陈敬瑄和田令孜面色不豫,眼珠一转,上前躬身道:“军容,陈公。
末将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田令孜不耐烦地道。
“杨晟此人,兵败被俘,却能全身而退,安然归来,此事极为蹊跷!
李倚何等奸猾,岂会轻易放虎归山?
末将怀疑,他恐已暗中投敌,此番回来,乃是李倚安插的内应!
否则,何以解释他毫无损?且观其回城后,终日沉默,毫无战意,分明是心中有鬼!”
田令孜本就多疑,听了宋行能的话,再想起杨晟那副失魂落魄、沉默寡言的样子,越想越觉得可疑。
陈敬瑄更是没什么主见,只觉得宋行能说得“有理”
。
于是一纸命令,便剥夺了杨晟的军权,将其软禁在府邸之中。
杨晟接到命令时,只是惨然一笑,李倚的赌约,竟以这种方式应验了。
他心中对田、宋最后一丝情谊也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冰凉的死寂。
时间到了六月下旬,天气愈炎热,城内的压抑气氛也几乎达到了顶点。
陈敬瑄再也忍受不了这种被动等待、煎熬无比的日子,他迫切地想知道,城外的李倚大军到底在做什么?是否真的如探报所说在打造攻城器械?还是另有阴谋?
这一日,他竟异想天开,召来宋行能:“宋将军,你乃我军骁将,勇武过人。
今日予你一重任,率数名精锐骁骑,出城至清远桥附近,窥探李倚大营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