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的三月,春意未暖,反迎来一场凌厉的倒春寒。
仿佛是在开玩笑一般,前些时日还晴朗的天气,转眼间细雨如冰针,夹杂着细碎的雪粒,从铅灰色的天幕簌簌落下,抽打在营寨、旌旗和士卒冰冷的铁甲上。
旗帜湿透了,沉甸甸地垂下,不再飞扬。
地面迅变得泥泞不堪,每一步都会带起粘稠的泥浆。
寒气无孔不入,钻入骨髓,连战马都不安地喷着浓重的白雾,蹄子反复踩踏着泥水。
一骑快马,踏破雨幕,直冲永平军大营辕门。
马蹄溅起浑浊的水花。
马上骑士身披紫色官袍,外罩一件深色油衣,雨水顺着他毫无表情的脸颊滑落,汇聚在下颌,滴落襟前。
他手中马鞭湿透,鞭梢兀自滴着水。
来者正是监军张承业。
他根本不等守门军士完全推开沉重的辕门,便一夹马腹,径直闯入!
“永平王节帅何在?”
张承业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带着一股穿透雨丝的冰冷威严,压过了营中的嘈杂。
王建与周庠早已得报,急匆匆从帅帐中迎出,甚至连油衣都未及披戴,便踏入这冰冷的雨泥之中。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们的头和肩甲。
“监军亲临,末将有失远迎!”
王建抢上几步,躬身抱拳,姿态放得极低,泥水溅了他半身。
他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恭敬。
张承业勒住马,随后翻身下马,也并未走入王建的帅帐,看着眼前的两人,斟酌了下用语,方才开口道:“王帅,自上次会面已经过去数十日有余,斩获几何?
圣上来信,问某进展,某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圣上在长安,等的是捷报,不是让我等在这里蹉跎日月,空耗粮饷!”
雨水顺着王建的脸颊流淌,他抹了一把脸,神情变得无比“恳切”
甚至“焦急”
,急声道:“监军明鉴!
末将岂敢怠慢?日夜忧思,寝食难安!
正要禀报监军,破敌之策已定!
末将已与东川顾使君详细商议,旦夕之间,便要猛攻蒙阳,切断山行章后路,直捣黄龙!”
旁边的周庠立刻躬身附和,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清晰而稳重:“回监军,确是如此。
我家将军与顾使君已定下万全之策,只待天时稍霁,便可雷霆一击!
绝非有意拖延,实乃为确保一举功成,不负朝廷重托!”
他话语条理分明,将“拖延”
的指控轻轻推开,扣上了“稳妥”
的帽子。
张承业平淡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视了几个来回,王建一脸“赤诚”
,周庠满脸“坦然”
。
雨水哗哗落下,气氛凝滞。
半晌,张承业才微微点头,满意的道:“王帅,莫要让某为难,圣上如此器重你,特划出西川四州成立永平镇,还望王帅能够不负圣上信任,早日破贼,以报圣恩!”
王建诚惶诚恐道:“建深受圣恩,怎敢忘却圣上提拔,定当会奋勇争先,卖力杀敌,以解圣上心头之患!”
见王建如此态度,张承业也不便再多说什么,随即翻身上马,拨转马头,“某还要去东川大营!
王帅,尽快出兵!”
马蹄声再次响起,溅起泥水,张承业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王建缓缓直起身,望着张承业离去的方向,脸上那副惶恐焦急的神情瞬间褪去,只剩下雨水也浇不冷的冷静与算计。
周庠在一旁,轻轻拂去官袍上的泥点,低声道:“监军心急了。
正好,催一催那位顾使君。”
东川大营的气氛与永平军截然不同。
虽然同样寒冷泥泞,但营中似乎多了几分躁动不安的气息。
张承业策马直入中军时,甚至看到几队士卒正在军官的呼喝下匆忙集结,虽然队形有些混乱。
顾彦晖此次倒是端坐在主帅位上了,一身亮银甲胄擦得锃亮,与外间的泥泞形成鲜明对比。
他面前还摆着一只温酒的铜壶,帐内暖意混合着熏香,显得有些闷热。
见张承业湿淋淋地进来,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嫌对方带来了帐外的寒湿之气。
张承业根本懒得寒暄,开门见山,声音比外面的雨更冷:“顾使君,王师顿兵已久,朝廷……”
话音未落,顾彦晖猛地站起身,银甲叶片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他脸上带着一种被轻视的愤懑和急于证明自己的狂傲,竟直接打断了这位朝廷监军的话,声音拔高,盖过了帐外的雨声:“监军不必多言!
我早已厉兵秣马,只待时机!
莫非监军以为我东川男儿也如那凤翔等畏缩之徒,只会擂鼓呐喊,虚张声势吗?”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猛地抓起案上那只饮酒的玉杯,看也不看,狠狠掷在地上!
“啪”
的一声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