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有容愣了愣,顺着两人的话琢磨片刻,笑道:
“倒是我想简单了!原以为亮堂就好,没寻思还有这么多门道,照这么说,还是鹰船用着最合适。”
袁可立捋了捋胡须,望着那道穿梭在江面上的光束,轻声道:
“有这新物件守紧江面,咱们的防线就少了个缺口,应对建奴夜袭就多了几分把握。”
“炼煤油剩下的焦炭,还是炼铁的好东西呢。”
一直站在角落看江面光束的李旦忽然开口,
“焦炭烧起来火旺且稳,咱们工坊里最近炼铁就是用的焦炭,要是平安道的无烟煤,可运不来这里炼铁。”
“是啊。”
颜思齐感慨地道,
“早先咱们炼铁铸炮,全靠从朝鲜平安道进口无烟煤,那煤不仅贵,路上要走一个月,损耗还得占三成。”
“现在不一样了,苦夷岛南部的烟煤一船船往这儿运,先送进炼油坊提煤油,剩下的焦炭直接拉去熔炉,既供了探照灯、火箭弹的油,又解决了炼铁的燃料,可不是一举两得嘛!”
……
正说着,张广才岭方向,突然传来号角声。
部落斥候连夜赶来,单膝跪在棱堡北角台前:
“禀袁大人!建奴主力到了!阿敏带了一万多人!”
“楯车足有二百多辆,骑兵三千人,距棱堡大约五里!”
北角台上的众人都不由转身望向南边老爷岭方向的黑暗。
“今日这战,试出了火力网的成色,也摸清了建奴的‘车骑协同’套路。”
袁可立轻声说,
“部落那边也靠得住,蒙克刚说,三个部落的青壮都集结好了。”
沈有容摸了摸身边12磅炮的炮身,
“炮已校准,火箭弹备足,就等他们来。”
李国助的目光,扫过“米”字壕沟,又看向两处火箭炮阵。
“工事、火力、人心都齐了。”他轻声道,“就等着建奴来受死了。”
江风裹着潮气吹过来,把几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落在坚实的棱堡墙上,像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
……
六月十九的日头正毒,张广才岭的风裹着热气,往后金主营的中军大帐里钻。
大帐的布帘半敞着,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把帐内的泥地映出斑驳的光,却挡不住帐外的热浪。
最先冲进来的是镶蓝旗的残兵,布面甲上还沾着焦黑的火星子。
他扑通一声跪在泥地上,向阿敏哭诉道:
“主子!海贼里法师,能放火龙!落地就炸!”
“五百骑兵啊!就剩我们五十个!马见了火圈就疯,根本拉不住!”
他哭嚎着,声音里满是破音,眼泪混着脸上的泥往下淌。
旁边的士兵也跟着附和,有的攥着被弹片划开的胳膊,有的盯着自己焦黑的裤腿。
“那不是道术!是妖术!萨满说过,天降火龙是要收人的!”
“我看见有兄弟被火龙炸,胳膊当场就断了!血喷得老高!”
新兵们听得脸色发白,偷偷往铠甲里塞萨满画的符咒,手指都在抖。
“哗啦——”
有人突然掀开军帐的布帘,热风裹着草屑绕过莽古尔泰健硕的身躯灌了进来。
他手里攥着一张揉皱的纸,上面是试探战的伤亡记录,死三百三十人、马四百六十匹,毁楯车二十三辆。
“废物!”
莽古尔泰把纸摔在地上,靴底狠狠碾了碾。
“父汗让我带三千正蓝旗攻坚,你镶蓝旗先头就打成这样?”
阿敏站在旁边,脸色铁青得像块铁。
他是因为镶蓝旗熟悉松花江流域的地形,才被派来做先头。
可昨天那一仗,输得实在太难看,尤其努尔哈赤还叮嘱过他不得擅自冲锋。
他昨天自作主张,对棱堡发起试探性进攻,损失惨重,回去肯定免不了要受罚。
“三贝勒,不是我们不拼命。”
阿敏攥着顺刀的柄,指节泛白,
“海贼在山上摆了火龙阵,骑兵刚冲锋就被烧,楯车也挡不住他们城上的重炮。”
“士兵们怕了,再硬冲,只会把人耗光。”
莽古尔泰喘着粗气,盯着大帐里缩成一团的士兵。
他知道阿敏没说谎,那些活着回来的旗丁就是明证,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被烧过的痕迹。
“夜里动手。”
莽古尔泰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
“海贼白天火力猛,夜里未必防得严。”
阿敏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亮,他熟这一带的山道和江面,夜里偷袭,或许能成。
“我镶蓝旗熟老爷岭的山道,还知道牡丹江的浅滩在哪。”
阿敏往前凑了凑,指着大帐内的简易舆图,
“要不,分两路?一路攻棱堡正门,一路从江面抄后侧?”
莽古尔泰点头,当即喊人把正蓝旗、镶蓝旗的将领都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