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由青黛描摹过的笑意
温柔,清浅,却不达眼底。
朱焽浑然不知自己闯下多大‘祸事’,仍恳切道:
“还是让晚辈给先生与县令沏茶吧。”
“我比不得先生博闻强识,风姿卓绝,只有比先生年轻几岁这一点算作长处,合该是我来做这些的。”
这言语完全真心,余幼嘉也听得出来。
但,就是有种
不对劲,很不对劲。
余幼嘉勉强定了定神,眼见寄奴的身形已经有些摇摇欲坠,连忙招手对朱焽道:
“行了,不过是沏个茶而已,有什么好争抢的?”
“把铜壶给我,我来沏茶。”
朱焽连连摇头,他正又要笑拒,哪料余幼嘉已抬眸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给我。”
余幼嘉此人,永远强横,永远专断,永远不容任何人忤逆。
若有不服从者,莫说是等到她秋后算账,连面前当下看到她双眼时心中胆寒这关都过不去。
眼见温吞青年愣住,清癯青年精心描绘过的唇角却是几不可查的勾了一息——
对
对!
他的妻主,就是这样的脾气。
朱焽如何?傻眼了吧?
以他的脾性,翻脸肯定是不会,可只要再多推脱一句,他肯定会被她厌弃
量他往后也再不能在妻主面前说他不年轻!
年长怎么了?!
年长者待的时间久些,服侍的还好些呢!
清癯青年心中暗自思忖,原先唇边的假笑便也真了几分。
可,谁料下一瞬,朱焽便毫不犹豫的将原先的话咽回,当着他的面,乖巧将铜壶递了过去。
清癯青年眯起的眼睫微微抖动一息,便听朱焽颇有些不好意思道:
“到头来,还是得劳烦余县令”
他的神色恭顺,温柔,双眸间似有点点晨星。
清癯青年沉默不语,余幼嘉则是将已经凉了几分的铜壶随手放在面前的炭盆上重新烫热,随意道:
“无妨,小事。”
屋外雨势滔天,而屋内经她的‘调停’,除了炭盆中偶尔的爆裂声,铜壶中缓缓翻腾的水声,再无一人言语。
她的视野之下,他与他,横分左右两侧,一人昳丽,一人温厚
各有一段难掩的风姿。
虽不知出去这几日生何事
但,难得有这样安宁的时候。
安宁到余幼嘉平白生出一种念想——
这两人若是真成了朋友,当真是一件好事。
两人的脾性,甚至连容貌都刚好相反。
一人出身寒微,却擅于操权弄势,机智权变,令天下英豪闻名丧胆。
一人出身贵胄,却善于力行趣善,安贫乐道,不迁怒,更不2过。
寄奴若有个真心待他的好友,朱焽若有个能教他稍稍自私些的好友
两人往后,一定也不会有争端。
说不准,哪怕将两人放在一处,想必也能泰然自处
滚沸的热雾弥散,被越檐而来的春风一吹,消散在余幼嘉的耳畔,连同这道念想一起杂糅交混,勾勒出一件她从前从未在意过的事情来——
那日,也是这样微微晃荡的春风之中
寄奴曾说,‘你让他来,他给你做正夫,我给你做妾室’。
寄奴那样的脾性若是只当妾室,什么样的人能当正夫呢?
或许,得有一个宽厚仁德,品性绝佳的正夫,才能压住他。
譬如,只凭德行便能将惊才绝艳的朱载都压的抬不起头的——
朱焽。
这两个字在余幼嘉的心头一闪而过,却又被她霎时掐灭在心中。
人与牲畜的区别在于自持。
见一个爱一个的事,谁都能做。
可有本事的永远不是妻妾成群,而是护持住自己的心。
果娃在大饥之下都没有啃下那个烙饼。
她并不饥寒交迫,更没道理既胁迫寄奴,又将心怀天下的朱焽拉进这场风月阵中。
更何况,如今她与朱焽,仍是君子之交。
朱焽做朋友,做知己,都会是上上品。
而寄奴
他生来,也不是注定当妾室的。
余幼嘉垂眼,将早已滚沸一会儿的铜炉自炭盆上取下,倒入滚沸的茶壶之中。
铜炉刚刚自炭盆上取下,徐徐热烟蒸腾而上。
她下意识眯了眯眼,水注便有少许偏移到了她另一手的手背之上。
下一瞬,余幼嘉便见两人四手,齐齐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拎走铜壶的拎走铜壶,端杯擦桌的端杯擦桌。
清癯青年擦拭水渍的身影微微摇摆,齿间隐约的颤抖如何也再掩藏不住:
“怎会如此”
朱焽面露羞愧,一时不敢作声。
三人中,只有余幼嘉这当事人没当回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随口道:
“不烫,不必惊慌。”
两人的对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