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就和尚乃是同村,二人还是青沟子细娃之时便滚瓜烂熟。
洪浩心中暗暗叫苦——完了完了,狗日的这将就和尚真的是一位大德高僧,既不多管闲事,又无分别之心……真正做到一个和尚该是怎样便是怎样,纯粹得很。
他胸中的滔天的怒火,如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只剩下冰冷的震撼和沉重。
他明白了母兽的恨,理解了它的痛。这份复仇,虽然手段阴毒,对象无辜,但其根源,却是源自刻骨铭心的丧子之痛。站在母兽的立场,它只是在做一件……任何失去孩子的母亲都可能做的事情。
只不过,和尚不管,他却不能不管。
他理解了母兽的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容忍丫丫继续承受无妄之灾。这血海深仇的因果链,必须在他这里斩断。
老和尚讲他终于来了,恐怕就是此意。
“大师……”洪浩的声音低沉,“我懂了。这仇怨……因我当年介入而加速演变,我亦身陷此因果之中。解铃还须系铃人……此劫,当由我来解。”
他不再讲降妖除魔,而是讲解劫,可见所悟又高了一层。
“我该如何做?”洪浩恳切道,“如何才能化解这段血仇?如何才能既救下丫丫,又能让那母兽放下执念?”
将就和尚缓缓点头:“善哉,洪施主有此觉悟,便是破局之始。”
“那母兽已经化为人形,藏匿市井……但怨毒日深,其心神已被仇恨彻底蒙蔽。欲化解此劫,需先找到它。”将就和尚的目光投向殿外那片蓝天,“你需直面它!以你之身,承其怨怒,以你之言,诉其悲苦,更要以你之力了结这段因果。”
“如何了结?”洪浩追问。
“它恨你带走小炤,恨小炤烧死其子。此恨不消,怨毒难平。”将就和尚的声音带着深意,“你需让它明白,冤冤相报,永无尽头。折磨无辜,只会加深业障,永坠苦海。更要让它看到放下仇恨,或许……还有一线解脱与新生之机。”
“至于丫丫……”将就和尚语气凝重,“她体内妖气已与生机融合,强行驱除,玉石俱焚。唯有源头怨念消散,妖气失去支撑,方有徐徐化解之机。”
洪浩深吸一口气,所有的疑虑、犹豫都被这沉甸甸的责任和一线生机驱散。他望向殿外那片葱郁的山林,眼中再无迷茫,只剩下无比坚定的信念和悲悯的决绝。
旋即转身,对着将就和尚深深一揖:“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随即,洪浩不再犹豫,大步流星地走出大殿,“不拘如何,我都要了结这段因果。”
洪浩一行人走出铁佛寺山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洪浩望向身边的小炤:“小炤,当年和黑色小兽那场打斗,你可还记得?到底是因何而起?”
“记得呀,是它先来招惹我。”小炤大眼忽闪忽闪,“我好不容易找到一株灵草,它要来抢我的……我若不烧它,难不成等死?”
洪浩点点头,总要有理,才好讲理。
“那母兽既已化形,藏匿市井之中,你可有把握凭气息寻到她?”
小炤小巧的鼻子微微抽动,皱了皱眉头:“哥哥,深山老林里气息纯粹,那股妖气明显清晰好辨,老远就能闻到。可……可这集镇里……”她苦恼地跺了跺脚,“人味儿、烟火气、猪马牛粪、鸡鸭鹅狗的味道,还有各种饭菜香料的气味混在一起,太难了。”
洪浩闻言,心中暗叹,果然如此。市井红尘,气息混杂,想要从中分辨已化人形的母兽,无异于大海捞针。
罢了,还是先回馄饨摊,看看阿婆和轻尘,再从长计议。
离馄饨摊还有一段距离,洪浩远远瞧见馄饨摊,不由得呆愣。
他们离开时还十分冷清的馄饨摊,此刻竟是热闹非凡!
小小的竹棚里,几张破旧的桌子早已坐得满满当当。竹棚外面,竟然还排起了一条不算短的队伍。而且清一色都是青壮男子,个个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拼命往竹棚里张望,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兴奋和期待。
“这……这是怎么回事?”谢籍看得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阿婆的馄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抢手了?狗日的,这些人莫不是饿死鬼投胎?”
洪浩也是满心疑惑,快步上前。挤过人群,好不容易才看清竹棚内的景象。
只见简陋的竹棚内,轻尘一袭青绿长裙,身姿如修竹般挺拔清雅,正穿梭在几张油腻的方桌之间。她那张清丽绝伦、不染凡尘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丝……生疏却努力维持的浅笑。她动作略显僵硬,却极为认真地将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到客人面前。
那画面,瞧来着实教人震撼。
想象一下,九天仙子落入凡尘,本该在琼楼玉宇抚琴弄箫,此刻却在这满是烟火油污的市井小摊,挽着袖子,小心翼翼地给一群糙汉端馄饨。
她周身那股子清冷孤高的气质,与这喧嚣油腻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