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胖子端着紫砂壶,笑眯眯地给唐哲和申二狗的茶杯添满茶水,热水注入杯中的“哗哗”
声,在安静的小单间里格外清晰。
他坐在唐哲对面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一圈,笑着开口:“两位兄弟,在下李应堂,两位看着面生得很,是第一次来金沙坡做买卖吧?”
唐哲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抬眼给申二狗递了个眼色。
申二狗立刻会意,从裤兜里摸出一枚用布包着的铜钱,小心翼翼地放在八仙桌上。
那铜钱边缘有些磨损,表面蒙着一层铜绿,看起来和普通的旧铜钱没什么两样。
李应堂瞥了一眼桌上的铜钱,眼皮都没抬一下,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不屑:“太屁,值烟钱。”
在他看来,这种随处可见的铜钱,顶多也就值块把钱,根本算不上“古玩”
。
唐哲闻言,嘴角勾了勾,伸出手指,轻轻把铜钱翻了个面。
阳光透过窗户,正好照在铜钱背面,上面刻着的“统嗣通宝”
四个字虽然模糊,却清晰可辨。
他看着老李,淡淡说道:“招子太暗,迷沙。”
——这话是古玩行的黑话,意思是“你眼光不行,看走眼了”
。
李应堂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瞬间亮了,他前倾身体,一把抓过桌上的铜钱,凑到眼前仔细端详。
作为在金沙坡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人”
,他对各种古钱币也算见多识广,但“统嗣通宝”
却只在老辈人的嘴里听过。
这是明末清初“江汉王朝”
的钱币,那个政权存续时间不到十年,实际控制范围只在黔东北和川东南一带,行的钱币流传下来的少之又少,连博物馆里都难得一见。
他用指甲轻轻刮了刮铜钱上的锈迹,又对着光看了看钱币的边缘,脸上的不屑渐渐变成了郑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点了点头,语气也恭敬了些:“行货,是个好东西。
你们准备要几个老倌?”
——“行货”
在黑话里指“真东西”
,而“老倌”
则是问他们要多少钱,他这是承认了铜钱的价值,开始谈价格了。
唐哲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右手,掌心朝下,比出了一个手势。
老李见状,也立刻伸出右手,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之后,互相把衣袖拉过去遮挡起来,这是古玩行谈价的规矩,避免价格被旁人听见。
两人的手指在衣袖里快比划了几下,老李的脸色突然变了,惊讶地看着唐哲:“方坎?没有少?”
唐哲收回手,把铜钱从李应堂手里拿过来,扔给申二狗收好,然后站起身,对着申二狗说:“二狗,我们走吧。”
“哎?这就走了?”
申二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唐哲拉着要往外走。
李应堂连忙起身拦住他们,脸上堆着笑,语气也急了:“这位兄弟,等一下!
凡事好商量嘛,老倌不合适我们可以再谈!
你们稍坐一下,稍坐一下,我进克(去)一下就出来,保证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完,他连桌上的紫砂壶都忘了端,急匆匆地朝着小单间外走去。
申二狗看着老李的背影,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头,满脑子都是问号:“唐哥,你们刚才说的都是啥呀?‘太屁’‘烟钱’‘方坎’的,我听得云里雾里的,跟听天书似的。
还有你们用手比划啥呢?”
唐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解释道:“林城金沙坡的鬼市已经存在一百多年了,尤其是解放后对文物管得严,明着交易容易出事,这里的贩子就独创了一套只有他们才听得懂的黑话,一来是为了保密,二来也是为了区分‘自己人’。”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比如数字,从一到十分别对应‘烟、皮、尖、方、马、龙、线、挂、软、坎’;钱的单位也有讲究,‘毛、钱、抽、捆、拤’分别代表角、元、百、千、万。
刚才老李说‘太屁,值烟钱’,意思就是‘这东西不怎么样,只值一块钱’——‘烟’对应‘一’,‘钱’对应‘元’,合起来就是一块钱。”
申二狗恍然大悟,拍了下手:“哦!
原来如此!
那他后来问‘方坎’,是不是就是说这枚铜钱值四十块?”
“没错。”
唐哲点了点头,“这是我报的价,老李觉得太高了,不愿意接受。
像他这样的人,在金沙坡被称为‘串串’,也就是我们平时说的中间人。
做古玩生意的,大多是卖家找不到买家,买家找不到卖家,全靠这些‘串串’在中间牵线搭桥,他们从交易金额里抽成,有的时候抽成还不低,比正经卖家赚得还多,一个个比鬼还精。”
申二狗又好奇地问:“唐哥,你怎么知道这个茶馆是搞古玩交易的呀?我刚才在外面看,还以为就是个普通的茶馆呢。”
唐哲把桌上的空烟盒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