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的夏夜总裹着股化不开的闷湿,傍晚刚下过阵短雨,热气混着柏油路的潮气往上涌,连风都带着黏腻的汽车尾气味。
华艺传媒顶层会议室的落地窗外,CBD的写字楼群正亮着错落的灯——有的楼层整层通亮,想必还在赶项目的年轻人正对着电脑敲键盘。
有的只零星亮着几盏,像困倦的眼睛半睁半闭。唯有远处央视大楼的钢架轮廓,在夜色里泛着冷白的光,静静俯瞰着这座城市的喧嚣。
室内的空调开得很足,冷风卷着半杯冷掉的碧螺春味在空间里打转。
那杯子是只米白色骨瓷杯,杯底沉着几片蜷曲的茶叶,杯沿还沾着圈浅褐色的茶渍。长桌是深色胡桃木的,表面被擦得锃亮,能映出桌前人的影子。桌两端的人却没半分松弛,连呼吸都比平时沉了些。
大王总坐在主位,指间夹着支没点燃的烟,指节上覆着层薄茧——那是早年跑影视发行时,常年搬胶片、握合同磨出来的。
他指尖“笃、笃、笃”敲了敲桌角的股权报告,米黄色的纸页被敲得轻轻颤动,指腹反复碾过“信托机构”那四个墨色宋体字,语气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线:“我早说过,这些信托突然入手我们的股权,绝不是单纯看好影视行情。上周我让法务查了下,其中两家背后跟文化基金有关——他们要的不是分红,是借我们的口,把电影分级这事推到台面上。”
他说话时眼神扫过在座的人,最后停在冯大炮身上,停留了一秒。
会议室里静了静,只有空调出风口偶尔发出“嘶”的轻响。
小王总坐在侧边,穿件浅灰色西装,没打领带,领口松了两颗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棉T恤。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指尖转着支金属笔杆,笔杆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倒比大王总多了几分年轻人的利落:“有目的就有目的,怕什么?不就是要有人牵头提分级嘛。咱们华艺这些年被审查卡掉的片子还少吗?”
“去年《城南旧事》重拍版,本来想还原老北京的市井苦乐,结果审查说‘情感太压抑,不符合主流导向’,把英子爹病逝的戏剪得只剩个背影,连配乐都换成了欢快的,最后片子上映后,观众骂我们‘没灵魂’。冯导,这事还得您来挑头,您在圈里的分量,说话比我们管用。”
被称作“冯大炮”的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端起杯子抿了口,凉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没解半分燥意。
眉头自始至终没松开过,像被无形的手拧着,一开口就带着股憋了许久的劲儿,声音里还掺着点沙哑:“放心,这事不用你们催,我对那套‘一刀切’早憋着火了。前几年拍《冲锋号》你们还记得吧?”
他把搪瓷杯往桌上一放,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反复敲了敲桌面:“还有《民国1942》,更憋屈。那是部讲河南饥荒的片子,为了拍灾民的消瘦,演员们提前三个月减重,最多的瘦了二十斤,脸上涂着灰,嘴唇裂得出血,就为了让观众看见灾难里的人有多难。”
“结果审查时,说‘过于暴露社会阴暗面,影响国家形象’,让我们改稿。”
“第一稿删了灾民抢粮的戏,第二稿删了县长跟专员哭诉‘百姓快饿死了’的台词,改成‘百姓生活有困难’,第三稿更过分,让我们加一段‘政府积极救灾’的戏,硬塞了个虚构的‘救灾英雄’进去。”
“我跟编剧改到第三稿时,老周把笔一扔,说‘冯导,这还叫历史片吗?改得连人物的骨头都快削没了’。”
冯大炮顿了顿,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点上,烟雾在他眼前散开,模糊了眼底的红:“不是不能改,艺术创作本来就需要妥协。但得有个准谱吧?总不能战争片不能有牺牲,灾难片不能有苦难,现实片不能有矛盾,最后所有片子都拍成‘安全牌’的合家欢——那不是电影,是糖水罐头。”
大王总听完,手指在桌沿轻轻划了圈,语气比刚才缓了些,却多了层考量。
他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瓶盖拧紧时发出“咔嗒”声,瓶身上的冷凝水珠滴在桌面上,他用指腹擦了擦:“你一个人发声,力道还是弱。得拉上更多人——东皇影业的李文东,比如谢导,他拍了一辈子电影,前年那部《老街》因为‘涉及敏感历史’被压了半年,他肯定愿意站出来。”
“陈诗人那边我去说。”冯大炮立刻接话,眼里亮了点,像蒙尘的灯突然被拨了拨灯芯。
他掏出手机,翻出跟陈诗人的聊天记录,屏幕光照亮了他的脸:“他是第5代导演里的代表,拍《霸王》在戛纳拿奖时,就说过‘电影需要分级,需要给创作者尊重’。”
“我们是老熟人,当年一起在学校拍短片,他拍的《北方的河》因为‘太个人化’没通过校内展映,那时候他就跟我说‘早晚要让电影有个规矩’。上次聚会他还说,只要有人牵头,他肯定第一个站出来。不过其他公司和人脉,就拜托你们二位多跑跑了。”
大王总点头,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划了条粗线。他的笔记本是黑色皮质的,封面已经磨出了毛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