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在靛蓝色的天幕上流淌时,叶云天正把木犁插进泛着白碱的土地里。
犁尖破开地表的瞬间,带起细碎的盐粒,在晨露里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
他微微侧头,左眼的虹膜上还残留着昨夜观星的灼痕——那是77号宇宙独有的“星象潮汐”
图谱,北斗的斗柄每偏移一寸,就意味着三个月后会有一场持续七日的透雨;而猎户座腰带的微光若隐若现,则预示着地底的盐碱会在满月时上浮三寸。
“老叶,今儿的‘天相’咋样?”
田埂上传来粗粝的呼喊,是隔壁田的王伯,正扛着锄头往这边走。
他的草帽檐上还挂着昨夜的露水,裤脚沾着新鲜的泥块——在这个科技退回到铁器时代的农业乌托邦里,泥土是最体面的勋章。
叶云天直起腰,捶了捶酸的后腰。
他的手掌比木犁的扶手还要粗糙,掌心的老茧像干涸的河床,裂开的纹路里嵌着洗不净的盐碱。
“斗柄指东了,”
他望着东方渐亮的天际,那里的启明星正拖着淡紫色的尾迹,“下月初该有透雨,得趁这几天把东边的排水沟再挖深些。”
王伯啧了一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你这片破地,挖再深的沟有啥用?当年镇长要给你换南边的黑土地,你偏不。”
叶云天没接话,只是重新握住犁柄,往地里又扎深了半寸。
这片三百亩的盐碱地,在旁人眼里是块嚼不动的硬骨头。
地表常年覆盖着一层白霜似的盐碱,春天播下的谷种,十有八九会在出苗前就被“烧”
死。
可叶云天守了它十五年,从二十岁那年错过婚期开始,这片地就成了他的妻,他的家,他活下去的全部理由。
他还记得那天的星象——猎户座的腰带亮得刺眼,按“天相”
说,是宜婚嫁的好日子。
他穿着浆洗得白的粗布新衣,兜里揣着镇上银匠打的铜戒指,正要去村口等阿秀过门,却听见芦苇荡里传来孩子的哭喊。
三个半大的娃在碱湖边玩水,失足滑进了暗藏淤泥的深潭。
叶云天跳下去的时候,粗布新衣瞬间吸饱了水,沉甸甸地拽着他往下沉。
等他把最后一个孩子托上岸,自己已经冻得嘴唇紫,铜戒指在挣扎时掉进了淤泥里,再也没找回来。
等他浑身湿淋淋地跑回村口,迎亲的队伍早就走了。
阿秀的爹娘说,这门亲事黄了——谁家姑娘愿意嫁个连自己婚期都能耽误的愣头青?
后来阿秀跟着商队去了南方,听说在那边嫁了个种棉花的好手。
叶云天没去送,只是在那天夜里,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向镇长租下了这片没人要的盐碱地。
“土地不会骗人。”
他当时对自己说,“你对它好,它总会给你点啥。”
十五年过去,他真的在这片地里种出了奇迹。
别人用锄头翻土,他就跪在地里,用手把成团的盐碱块一块块捡出来;别人等着天上下雨,他就根据星象潮汐,在坡地挖出道道浅沟,把汛期的雨水引到地里,慢慢稀释土壤里的盐分;别人嘲笑他傻,他就在田埂上种满耐碱的苜蓿,让草根在地下织成网,把盐碱一点点锁在土里。
如今,他的麦田虽然亩产不及黑土地的一半,却总能在灾年里长出饱满的麦穗。
镇上的人渐渐不笑他了,甚至有人来向他讨教观星的法子,他从不藏私,只是一遍遍地说:“得用心看,星星会说话,土地也会。”
日头爬到头顶时,叶云天坐在田埂上啃干粮。
是早上烙的玉米饼,就着一陶罐凉水,吃得格外香。
他抬头望着天,正午的星象最是清晰,银河像一条淡银色的绸带,横亘在天幕中央。
他能从星群的明暗里,“读”
出土壤的湿度,读出麦穗的生长度,甚至能“读”
出深埋在地下的虫豸在做什么。
这或许是77号宇宙的馈赠。
当人类放弃了轰鸣的机器,放弃了篡改基因的野心,反而重新找回了与天地对话的能力。
在这里,没有人谈论“科技”
,没有人追求“进步”
,大家只关心今年的雨水够不够,麦穗饱不饱满,孩子能不能平安长大。
“叶大哥!”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是村里的小丫头囡囡,手里挎着个竹篮,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她的羊角辫上扎着红头绳,那是用叶云天去年送的麦穗换来的染料染的。
“俺娘让俺给你送点绿豆汤。”
囡囡把竹篮递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田里的麦子,“叶大哥,你看今年的麦子,是不是比去年的还要好?”
叶云天接过陶碗,绿豆汤里加了点冰糖,甜丝丝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满身的燥热。
“是啊,”
他笑着点头,指了指麦穗顶端,“你看这麦芒,又硬又直,说明根扎得深,不怕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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