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丝毫犹豫,如同在自己熟悉的解剖室里行走,每一步的距离、角度都分毫不差。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尘埃混合的冰冷气味,但在他脑海的三维模型里,一切都清晰如白昼。
手指精准地触碰到冰凉的金属把手,轻轻一拉,抽屉滑开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的指尖拂过一叠叠陈旧的卷宗,最终停留在一卷包裹着牛皮纸、触感光滑的圆筒上。
未开封的尸检专用复写纸,一种早已被时代淘汰的耗材,却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突破口。
他将纸卷抽出,小心翼翼地在宽大的办公桌上铺平。
纸张带着一股独特的化学药剂气味,在黑暗中泛着几乎不可见的微光。
沈默没有开灯,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绘图用的软芯铅笔,凭借肌肉记忆,用最轻的力道在纸面上方平稳地划过。
没有物理接触,铅笔的石墨芯甚至没有碰到纸面。
然而,就在铅笔的轨迹下方,一行深蓝色的字迹凭空渗透出来,仿佛是从纸张的纤维内部生长而出。
“死者沈默。
死因认知崩解。
见证状态已激活。”
字迹工整,却每一个笔画的顺序都与他惯用的左手书写习惯完全相反,像是镜子里的倒影。
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立刻翻过纸张,背面光滑如初,没有任何压痕。
这不是书写,更像是打印,或者说……是“显影”
。
某种未知的存在,正在用他的身份、他的专业工具,为他提前录入一份死亡档案。
他,沈默,已经成了一个即将被归档的“案件”
。
“这是……‘残响’的录入协议。”
一个压抑着痛苦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苏晚萤正靠着墙壁,左手手腕处传来阵阵诡异的麻痹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刺探她的骨骼。
她强忍着不适,右手从贴身佩戴的古董怀表夹层中,极为珍重地捻出一片比蝉翼还要薄的锡箔纸。
那是在她家族修复一件明代铜镜时,工匠用来隔绝氧化的衬垫,据说浸透过某种特殊的草药,能与非阳世的物质产生共鸣。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这片锡箔纸紧紧贴在复写纸上那行诡异的文字上。
几乎在接触的瞬间,锡箔纸表面像是被无形的烙铁烫过,一层更为纤细、颜色更浅的文字浮现出来,覆盖在原有字迹之上。
“修正项拒绝录入。
理由主体未完成社会性抹除流程。”
苏晚萤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她明白了。
这个被称为“残响”
的系统,并非毫无逻辑的鬼魂作祟,它遵循着一套冰冷、严密的程序,就像一台处理死亡的级计算机。
他们这些“听到”
或“看到”
异常的人,都被标记为“待注销”
状态。
而这份复写纸上的文字,就是系统出的注销执行通知。
一旦录入成功,他们不仅会当场死亡,甚至连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家人朋友的记忆、社会档案、物质遗留——都会被彻底清除,完成所谓的“社会性抹除”
。
“不止是纸!”
阿彩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凝滞的空气,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墙上!
墙上也有!”
她的手指着办公室的另一面墙。
那里,不知何时渗出了一片暗红色的污迹,正缓缓汇聚成一行字。
阿彩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猛地扑过去,用她那修剪得整齐的指甲疯狂地刮擦着那片湿滑的血字。
血污被刮开,露出的并非墙皮,而是一层早已存在、刻入墙壁深处的细密刻痕。
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下,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些刻痕,是他十年前在国际法医学期刊上表的第一篇论文的摘要,每一个字都精准无误——《论不同环境湿度下尸体率的非线性变化模型》。
“它在用你的东西对付你!”
阿彩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她回过头,死死盯着沈默,“它在用你的专业语言、你的逻辑来重构你!
它知道,你骨子里最相信的就是你自己建立的知识体系!”
说完,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把抓起墙角装修工人遗留的喷漆罐,对着那片论文刻痕,疯狂地喷涂上一层厚厚的黑色油漆。
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紧接着,她又拿起另一罐荧光绿涂料,在黑色的底色上,用潦草却决绝的笔迹写下一行大字“此文本已被劫持——阅读即认证!”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阵微弱的。
一直昏迷不醒的小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意识似乎还很模糊,但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
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爬向沈默的方向,沾满血污的手指在冰冷的地板上,极其缓慢地拼凑着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