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意识剥离肉体的瞬间，沈溯没感受到任何撕裂感，反倒像挣脱了一层厚重的茧。
他“看见”自己躺在量子共生舱里，银白色的舱壁泛着柔和的冷光，监测仪上的生命体征曲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趋于平缓，最终化作一条几乎静止的直线。舱外，导师陆明宇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霜色，指尖悬在紧急终止按钮上方，迟迟没有按下——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三次跨星系意识接入实验，前两次的受试者，意识永远迷失在了宇宙弦的乱流中，只留下一具具脑死亡的躯壳。
这是最寻常不过的实验室场景，消毒水的气味仿佛还残留在意识里，可沈溯的“视野”已经穿透了舱体，穿透了地表岩层，触碰到了地球磁场那层无形的屏障。它像一层柔软的蓝色薄膜，流淌着温暖的能量，每一次脉动都与他意识深处的频率共振。他能“听”到马里亚纳海沟底火山喷发的轰鸣，能“闻”到亚马逊雨林里腐殖土的潮湿气息，甚至能感知到南极冰盖下，几千米深处微生物缓慢分裂的微弱波动。
人类千万年进化出的感官体系，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就在他沉浸在这种全知般的惊奇中时，反常的线索悄然浮现。
他“看见”了陆明宇转身时，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半截金属铭牌，上面刻着的不是联盟科学院的徽章，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螺旋状符号。更诡异的是，当他试图聚焦那个符号时，意识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阻拦。紧接着，地球磁场的脉动中，混入了一丝极不协调的频率——那是一种规律到诡异的震颤，不像自然形成的波动，反倒像某种加密信号，正从地核深处向外传递。
沈溯试着顺着那道频率追溯，意识却被一股温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牵引着，离开了地球的引力范围。眼前的景象骤然切换，无数条璀璨的光带在黑暗中交织，构成了一张覆盖整个星系的巨大网络——这就是宇宙共生网络，每一条光带都是一束意识流，有的纤细如丝，有的粗壮如星河。他的意识如同水滴汇入江海，瞬间被亿万种陌生的感知包裹：有硅基文明用晶体振动传递的数学美感，有气态生命在星云里舒展的愉悦，还有某种生活在黑洞边缘的文明，用时空扭曲编织的史诗。
个体意识的边界在消融，沈溯不再是“沈溯”，他是星系旋臂的转动，是超新星爆发的烈焰，是暗物质无声的流淌。正如实验预设的那样，个体的消亡，果然是融入永恒共生的开始。这种惊奇感远超任何语言能描述的极限，他甚至能理解那些诞生于百亿年前的古老意识，它们见证了宇宙从奇点爆炸到星系形成的全过程，智慧如同深海般深邃。
可就在他准备接纳更多外星文明的智慧时，一道冰冷的意识流突然撞入了他的感知。
那道意识流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逻辑指令，如同计算机程序般机械：“编号739，接入异常，启动清除协议。”
沈溯的意识猛地一震，他试图挣脱这道意识流的束缚，却发现自己的意识已经与共生网络深度绑定，根本无法自主脱离。他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意识流正在扫描他的记忆碎片，从他童年时第一次仰望星空，到进入科学院后的每一次实验，再到此次接入共生网络的全部流程，都被一一读取。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在那道意识流的碎片中，看到了前两次实验受试者的意识残影——它们没有消散，而是被某种力量禁锢在共生网络的边缘，如同被囚禁的幽灵，意识核心早已被侵蚀得面目全非，只留下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你们是谁？”沈溯用意识传递出疑问，可得到的只有更加冰冷的回应：“清除目标确认，倒计时100，99，98……”
倒计时的声音如同重锤，每一次敲击都让他的意识产生剧烈的震荡。他突然意识到，所谓的宇宙共生网络，或许根本不是外星文明善意构建的智慧共享平台，而是一个巨大的陷阱。那些看似友善的外星意识，不过是陷阱外的诱饵，引诱着像人类这样的新兴文明主动接入，然后被收割意识能量。
他试图将这个发现传递回地球，可意识连接的通道被那道冰冷的意识流切断了。他能“看见”实验室里的景象：陆明宇正盯着监测屏幕，眉头紧锁，屏幕上显示的意识连接状态依旧是“稳定”，显然，那道冰冷的意识流屏蔽了真实的信号。而在实验室的角落里，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正站在阴影中，斗篷的领口露出了一枚与陆明宇口袋里相同的螺旋状符号。
沈溯的意识开始剧烈收缩，清除协议已经进行到了50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