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沉入地平线以下,青黑色的暮霭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将田埂上的身影浸染得模糊。
沈星河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端连接着他的脚,另一端探入那片新翻的泥土,仿佛是他伸出的一只无形的手,还在眷恋着地底的温度。
他站了很久,久到田间的蛙鸣都变得稀疏,仿佛它们也耗尽了今夜的言语。
他想起母亲的话时,并非因为悲伤,而是一种近乎于事实的确认。
这棵老槐树确实记得。
它记得他童年时攀爬的高度,记得他少年时倚靠着它看书的姿势,如今,它又记住了他亲手埋下的一段终结。
他向前走出的那三步,精准而决绝,像是用尺子量过。
当他的影子终于完全脱离了树荫的笼罩,他才感到一阵轻松,不是卸下重担,而是像船终于驶离了熟悉的港湾,前路茫茫,却也意味着无限的可能。
风从背后吹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混合气息,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县城与小镇的边界模糊不清,一排透着昏黄灯光的小吃摊便是最明显的分界线。
沈星河在一个只卖素面的摊位前停下,帆布包被他随意地放在脚边。
热气腾腾的面汤驱散了些许夜的凉意。
“出远门?”
老板是个爽利的中年人,一边麻利地捞面,一边打量着他。
沈星河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就走一段。”
他没有说谎。
这段路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取决于他什么时候找到那个可以停下的地方。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废料场传来一阵阵清脆的嬉闹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沈星河循声望去,借着微弱的月光,他认出了那个领头的孩子,是周小海。
一群半大的孩子正围着一堆碎砖,兴致勃勃。
他们学着大人的样子,用残破的红砖垒起一个四四方方的灶台,甚至找来一块弯曲的白铁皮,煞有介事地插在后面当烟囱。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高高举着一根干燥的树枝,像擎着一支火炬,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宣布:“报告!
这是沈叔叔留下的火种!”
孩子们出一阵欢呼,仿佛那根枯枝真的能点燃什么。
沈星河的筷子在碗里顿了一下,面条的温热顺着喉咙滑下,他却觉得那句含混不清的“留下”
二字,被自己囫囵着、用力地咽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实体的东西,没有真正的火,也没有可以燃烧的薪柴。
可孩子们却用最纯粹的游戏,给了他一个最郑重的身份。
他并非离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场”
。
他成了那个看不见的源头,一个故事的开端。
他低头,安静地吃完了整碗面,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深夜的冷灶堂里,灯光柔和。
林夏正在整理“回音展”
的留言簿,游客们的感言五花八门,大多是对这种传统技艺的惋惜与敬佩。
当她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折叠起来的、质地不同的纸条掉了出来。
她展开纸条,上面是一行娟秀而略带迟疑的字迹:“那天我看见他把一块木头埋进土里,像埋一封信。”
林夏的心猛地一震。
这笔迹她认得,是镇上书店老板娘的。
她为人内向,平日里话不多,却有着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
原来,沈星河进城前的那一幕,并非无人知晓。
有人在远处,静静地见证了那场无声的告别。
林夏没有声张,更没有去追问细节。
她觉得,这份偶然的窥见,本身就是一种回音。
她找来图钉,将这张字条贴在展板最不起眼的角落,然后在上方用记号笔郑重地写下标题:火种落地的声音。
第二天,沈建国来冷灶堂巡视时,一眼就看到了那张新增的字条。
他站在展板前,浑浊的眼睛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他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嘴唇微微翕动着。
良久,他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小撮细腻的灰烬。
那是老灶里余下的最后一点灶灰。
他伸出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指,拈起一撮,轻轻地撒在字条的下方。
灰烬簌簌落下,像一场微型的雪。
“土里烧过的木头,来年能肥一棵树。”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他没有去想儿子埋下的是什么,也不想知道那封“信”
写给谁。
他只知道,尘归尘,土归土,终结亦是新生。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沈建国照例提着一小袋猫粮去院角。
那只常年躲在柴堆里、对人警惕万分的花斑猫,今天却一反常态。
它不仅没有躲闪,反而主动从柴堆后绕了出来,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