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像浸了水的棉絮,裹着青石板缝里的青苔味,漫进沈星河家的老院子。
昨夜未点的柴堆还守在灶台边,松枝上凝着层薄露,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
沈星河蹲在陶盆前,铁钳尖轻轻拨弄着底下那截焦松枝。
焦黑的外皮裂开细缝,露出内里暗红的炭芯——原来它根本没熄灭,只是闷了一夜,像个倔强的老人,偏要留着口气。
他吹了吹,炭芯“呼”
地窜起小火星,映得他眼尾的细纹都暖了。
母亲的水质笔记摊在柴堆旁,纸页被露水洇出浅黄的晕。
他伸手去扶被风掀动的纸页,指尖触到“暂安”
两个字,墨迹已经晕开,像滴化在水里的墨。
今天是第一个“冷灶日”
,他本以为最难的是停火,可当灶膛空着,当炊烟断了,当那些惯常用来填满沉默的锅碗瓢盆声消失,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要怎么,在没有火的热闹里,说出藏了几十年的话?
“星河哥!”
林夏的声音裹着晨雾撞进院子。
她提着竹篮,蓝布巾角还沾着巷口青石板的水痕,竹篮里堆着零零碎碎的物什:用旧报纸包的盐粒,用荷叶垫着的半块豆腐,三粒花生在竹篾缝里滚来滚去。
最上面压着张字条,墨迹被露水洇得模糊,却能辨出“赎罪”
两个字。
“各家送的‘冷灶供品’。”
林夏把竹篮搁在石桌上,蹲下来翻找,“赵婶说这盐是她爷爷当年偷捞湖盐时藏的,藏了四十年,现在拿出来,算是给过去的贪心赎个罪。”
她拈起那个纸包,递到沈星河面前,纸角还沾着粗粝的盐粒,“周小海奶奶塞了块豆腐,说当年和儿媳吵架,把人家刚磨好的豆腐摔了,现在补上。”
沈星河接过盐包,指尖被粗盐硌得疼。
他忽然明白,冷灶日哪里是歇火?
是要把那些被烟火气盖住的、藏在锅碗碰撞声里的旧账,都摊在太阳底下晒一晒。
他走到灶膛前,轻轻掀开炉门,把盐包放了进去。
盐粒从纸缝里漏出来,像撒了把星星,落进积灰的灶底。
“爷爷!
爷爷!”
扎羊角辫的周小海带着几个孩子跑进来,梢还沾着草屑。
沈建国正坐在院角的老槐树下磨菜刀,刀刃刮过磨石的声音像根细针,扎得人耳朵颤。
他裤脚沾着柴灰,手背的青筋随着磨动的节奏一跳一跳,刀面已经磨得能照见人影。
“爷爷你不饿吗?”
周小海踮脚扒着石桌,鼻尖几乎碰到沈建国的磨刀石,“我妈说冷灶日要饿肚子的!”
沈建国没抬头,拇指在刀刃上试了试,“饿啊,可饿比吵好。”
他磨得更用力了些,火星子从刀石间迸出来,“昨夜隔壁老李家两口子为饭糊了砸锅,今早对门王婶和儿媳为谁烧火冷战——这刀不是磨来切菜的,是磨个声儿。”
他突然停手,刀刃重重磕在磨石上,“有些话堵在嗓子眼里,得用点动静给捅开。”
沈星河倚着门框看父亲。
前世他做企业,底下部门斗得头破血流,他花千万请公关公司做调解会,最后换来的不过是表面的和谐。
此刻父亲粗粝的掌心压着刀背,磨刀声里裹着铁锈味和松脂香,倒比那些精美的调解书实在百倍。
正午的日头爬上屋檐时,院子里突然飘起饭香。
吴伯端着个蓝白瓷缸,盖子掀开时冒起热气——是他藏在被窝里捂了半晌的白粥;赵师傅的保温桶里装着茶叶蛋,蛋白上的纹路像老树根;连向来独来独往的周小海妈都端着个青瓷碟,里面是凉拌黄瓜,黄瓜片切得薄如蝉翼,浇着透亮的香油。
众人围坐在石桌旁,没有碗筷碰撞的脆响,只有咀嚼声在晨雾里散开来。
沈星河咬了口冷饭,米粒硬邦邦的,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踏实。
蒸汽遮眼的日子里,他总看不见对座的人脸上有几道皱纹,笑起来时眼角的褶子是往左还是往右。
现在好了,冷饭在嘴里慢慢化,他看见吴伯缺了颗门牙的牙床,看见赵师傅手背上的老年斑,看见周小海妈鬓角新添的白——原来这些,才是最暖的烟火。
“我们是不是一直搞错了?”
林夏捧着茶碗,热气在她睫毛上凝成水珠,“不是火养活了人,是人用火说了几十年的话。”
她低头搅着碗里的茶,“以前总觉得火要旺,要烫,要把什么都烧得明明白白。
可现在才知道,火歇了,人才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沈建国突然把半碗饭推到沈星河面前。
碗沿还沾着他的唇印,饭粒压得瓷实,“你妈以前也这样。”
他用指节敲了敲碗边,声音轻得像叹息,“饭凉了才肯吃,说热闹够了,心就沉下来了。”
沈星河捏着碗沿,突然想起前世母亲临终前的样子。
那时他在谈一个亿的项目,接到电话时正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