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蹲在灶前添柴火时,听见身后脚步声。
父亲的胶鞋沾着社区卫生室的白灰,在青石板上蹭了两下,才在他身边蹲下。
"
小夏去买酱油了?"
沈建国摸出根烟,火机打了三次才燃着,火星子在暮色里忽明忽暗,"
今儿体检,大夫说我这肺"
他咳嗽起来,佝偻的背蹭着老槐树粗糙的树皮,"
老毛病,拖不了几年。
"
灶膛里的火苗猛地窜高,舔着锅底焦痕。
沈星河捏着柴火的手紧,指节泛白——他早该想到的,父亲最近总说"
老了,记性差"
,可藏体检单时那股子机灵劲儿,分明是怕他知道。
"
别跟你妈似的,把眼泪攒到最后。
"
沈建国用鞋尖拨了拨炭块,烟灰簌簌落在他磨破的裤腿上,"
我就一句话,别等我走了才烧锅——人还在,火就得旺。
"
晚风卷着槐花香扑过来,沈星河突然想起上辈子母亲咽气那晚,他守在icu外,手里攥着冷透的鸡汤。
那时候他总觉得"
以后有的是时间"
,可"
以后"
像块碎瓷片,扎得人心口生疼。
"
知道了。
"
他应得轻,喉结动了动,把涌到眼眶的热意又压回去。
当晚月上柳梢头时,老槐树下的灶火又亮了。
沈星河系着母亲留下的蓝布围裙,铁铲在锅底刮出细碎的响。
四份糊锅豆腐盛在粗陶碗里,焦香混着豆腥气在空气里漫开。
他蹲在桌前写纸条,钢笔尖在信纸上洇开个小墨点——"
今夜加火,不为谁吃,为有人等"
。
"
又偷偷摸黑干活?"
林夏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手里提着个裹着红布的物什,"
我奶奶说,这口铸铁锅传了三代,煮出来的粥都带着灶王爷的福气。
"
她掀开红布,锅身泛着温润的光,像块沉了岁月的玉。
沈星河接过锅,指尖触到冰凉的铁,突然笑了:"
锅不怕旧,怕冷。
"
他转身从屋里搬出个木盒子,掀开是只黑黢黢的便携炉,"
我找木匠改的,能拆成三块装背包里,烟囱是铜管卷的。
"
他比划着组装,炉脚"
咔嗒"
扣紧的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晰,"
以后我去哪儿,都能支起一口灶。
"
林夏望着他眼里跳动的光,忽然就懂了。
上辈子他总想着守住老房子、老灶台,可有些温暖,不是守着一块地就能留住的——要把火种揣在怀里,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家。
第二日清晨,沈建国蹲在新炉前研究折叠烟囱。
他背对着儿子,手在炉壁上摸索,像在确认什么。
"
我把存炭的报纸包塞炉膛里了。
"
他突然说,声音哑哑的,"
你妈嫁过来时,她娘给了把锅铲,说铲要传,火才稳。
"
他转身,蓝布包在掌心摊开,木柄上的刻痕被磨得亮,"
不是非得你回来才点火——是你不在时,也有人敢动铲子。
"
沈星河接过锅铲,木柄还带着父亲掌心的温度。
他想起小时候偷玩锅铲被母亲追打,父亲总护着:"
孩子爱摸铲子,是福。
"
那时候他只当是哄孩子的话,如今才懂,所谓传承,不过是有人愿意把手里的热,往你手心里送。
周末的"
轮值掌勺"
饭局来得比往常热闹。
张婶提了把青菜,王大爷抱来半坛黄酒,连社区幼儿园的小丫头都拽着奶奶来,羊角辫上沾着草屑。
抽签筒在桌上转了三圈,林夏抽中"
掌勺"
,沈建国抽到"
刮锅"
。
"
我这把老骨头刮锅最在行。
"
老人蹲在灶前,拿竹片仔细刮着锅底焦痕,忽然哼起走调的号子——"
锅铲响,饭香飘,大灶火,暖心窝"
。
那是他年轻时在厂里食堂当帮厨学的,沈星河听过无数次,却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沈星河站在廊下,看父亲佝偻的背与灶火重叠,看林夏颠勺时飞扬的碎,看小丫头踮脚往锅里偷塞糖块被张婶抓住——这烟火气里的每一道褶皱,都成了刻在他骨头上的印记。
深夜,他翻出母亲的旧饭盒。
盒底还粘着半块没擦净的饭粒,是她最后一次给他带午饭时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