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菜过五味,气氛正酣。
皇帝萧景贞放下了手中的玉箸,目光缓缓扫过阶下所有新科进士,看似随意地开口问道:
“诸位爱卿,如今金榜题名,即将步入我大乾朝堂,为国效力。朕今日便随口问问,不知诸位心中,可有想去的衙门?”
“是想入六部,学习政务?还是想进翰林院,修史编书?亦或是……有其他的想法?但说无妨,今日君臣同乐,朕不怪罪。”
此言一出,原本热烈的气氛瞬间一静。
所有新科进士都心中一凛,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正襟危坐。
这看似是皇帝给予他们选择的恩典,实则是一次摸底,一次对他们心志与抱负的探查。
回答得好,能给皇帝留下一个好印象;回答得不好,轻则影响未来的仕途,重则可能被认为心术不正,直接打入冷宫。
片刻的安静后,立刻有几位出身世家的进士,整理衣冠,起身出列。“启禀陛下,学生自幼对算学颇有兴趣,愿入户部,追随柳相,为国理财,效犬马之劳!”
“启禀陛下,学生愿入工部,学习水利营造之术,为我大乾兴修水利,造福万民!”
这几人,言辞慷慨激昂,目光却不时地瞟向柳越,显然是柳党早已安排好的。
皇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随后,赵景行也起身,稳重地回答道:“启禀陛下,学生学识尚浅,不敢骤然担当重任。愿入翰林院,追随郑玄、张柬之等大儒,继续修习经义,为日后辅佐君王,打下坚实基础。”
这个回答四平八稳,无可指摘,既显谦逊,又表明了心志,不少老臣都暗暗点头。
工部侍郎周明远的门生,一个叫李维的进士起身:“学生愿追随柳相,学习经世之道,为陛下分忧,愿入户部或工部!”
柳越含笑点头,一派提携后进的慈和模样。
接着是裴宽。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出列跪倒在地:“启禀陛下!学生出身寒微,蒙陛下天恩,方有今日!学生不敢有任何奢求,愿听凭陛下差遣!无论何等职位,哪怕是为陛下牵马执鞭,学生也心甘情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是最标准,也最安全的回答,代表了绝大多数寒门士子的心声。皇帝听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亲自虚扶一把:“裴爱卿快快请起,朕要的,正是你这等忠君爱国之心。”
在听了十几个人的回答后,皇帝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的陈锋身上。
整个漱玉厅,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位搅动了整个金陵风云的新科状元,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陈锋,你呢?”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期待,“身为本科状元,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陈锋缓缓起身,走到大厅中央。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于表态想去哪个具体的部门,而是对着皇帝,深深地作了一个长揖。
“启禀陛下,学生愚钝。”
他一开口,就让众人有些意外。
“自入金陵以来,学生有幸,得见京城之繁华。然目之所及,皆是高楼广厦,耳之所闻,皆是车马喧嚣。学生每日与达官显贵、文人墨客为伍,饮的是琼浆玉液,谈的是风花雪月。”
“学生心中,时常惶恐。”
“学生惶恐,久居京城,便会‘不识稼穑之艰,不闻闾阎之声’。学生惶恐,坐于庙堂之上,便会忘了来时之路,忘了田埂间的泥泞,忘了百姓脸上的愁苦。”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诚恳,再次一揖及地。
“学生斗胆,不愿即刻入六部观政,亦不愿安坐翰林修书。学生恳请陛下,允学生外放为官!”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放着京城的康庄大道不走,竟然主动要求外放?这状元郎,是疯了不成?
陈锋却仿佛没有看到众人惊愕的目光,继续朗声道:“哪怕只是一个偏远贫瘠小县的县令,学生也甘之如饴!学生愿亲赴黎庶之间,去听一听百姓最真实的心声,去看一看我大乾最真实的土地,去试一试学生在策论中所言之法,是否真能利国利民!”
“待任期已满,有所历练,有所心得之后,学生再回京城,为陛下分忧!届时,方不负陛下知遇之恩,不负状元之名!”
说完,他深深地拜伏在地,不再言语。
整个漱玉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龙椅之上,皇帝萧景贞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看着拜伏在地的陈锋,眼神变得极其古怪,似笑非笑。其中有惊讶,有赞许,但更多的,是一种“瞌睡来了送枕头”的意外之喜!
他本就在为如何名正言顺地将陈锋这柄太过锋利的“宝剑”暂时送出京城,避免其过早卷入党争的漩涡而被折断,同时又能让其得到真正的历练而发愁。
没想到,陈锋竟然自己主动提了出来!
而且理由如此冠冕堂皇,如此的大义凛然,让他连拒绝的借口都找不到!
这小子……难不成是朕肚子里的蛔虫!